若不是安守忠把家眷带到了金陵,在场的官员很可能都认为安守忠在吹牛,又或者是在演戏。
要知道,就在一个月之前,他还是叛军的秦王,还是大燕皇帝安禄山的义子,还是手握七八万兵马的叛军巨头。
谁能想到转眼之间,他就站到了大唐皇帝的面前,发誓要为大唐马革裹尸,这场面不免让人感到有些违和。
但事实就是发生了,昔日的大燕秦王,勇冠燕军的安守忠就站在应天殿,发誓为大唐效忠。
“此乃拙荆梁氏。”
安守忠指了指身边的妻子及儿女,“臣膝下仅有此一子一女,带在身边颠簸流离,多有不便。
臣如今既为大唐臣子,便理应让妻儿在长安定居,还请陛下为臣赏赐一座宅邸,让家眷有个容身之地。”
李瑛闻言再次动容,对安守忠甚至有些钦佩了。
虽然能猜到跟在安守忠身边的是他的妻儿,但李瑛猜测他或许还有别的妾室,更有可能还有别的孩子,或许他不喜欢这母子三人,才送到自己身边当做质子。
但安守忠既然说膝下只有这一双儿女,那就不存在不喜欢他们的可能,只能说安守忠是在向自己表示忠诚,让自己相信他没有二心。
“安卿除了梁氏之外,并未纳妾?”李瑛追问。
安守忠拱手:“回陛下的话,臣乃一介武夫,整日戎马生涯,哪里有功夫纳妾,更不能害了良家女子,故此家眷仅有正妻梁氏。”
“安卿人品真是上乘!”
李瑛向安守忠竖起了大拇指,扭头询问王维:“王摩诘,你身为中书侍郎,应该了解那些府邸闲置吧?
就由你挑选一个地方,朕赏赐给安守忠,让他的家眷在长安定居。”
王维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提议道:“前兵部侍郎徐峤位于长兴坊的那座府邸有两百多间房屋,位置也十分优越,臣建议将这座府邸赏赐给安将军。”
“便依你所奏!”
李瑛从谏如流:“你立刻给太府寺修书一封,让他们把这座府邸清扫干净,派遣二十名婢子、二十名仆从入住,等候梁夫人母子三人归京的时候入住。”
王维弯腰领命:“臣遵旨!”
李瑛目光扫向安守忠,和颜悦色的笑道:“安卿啊,朕就把长兴坊的府邸赏赐给你了,让你的妻儿在此定居,等将来有合适的府邸,朕再给你换好的地方。”
安守忠急忙跪地谢恩:“罪臣多谢陛下赏赐,无以为报,只能奋勇杀敌,争取早日平定渤海国,以报君恩。”
梁氏得知在长安有了属于自己的府邸,还有婢子、仆从侍奉,往后再也不用在军中颠沛流离,担惊受怕,不由得热泪盈眶,急忙带着一双儿女叩首谢恩,高呼万岁。
礼节完毕,李瑛下令在偏殿设宴,为安守忠接风洗尘。
安守忠为难的提出了一个请求:“启奏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还请陛下恩准。”
“安将军直说无妨!”
李瑛猜测安守忠是想见安禄山一面,毕竟他是为了保住安禄山的性命才投降的,既然来到了金陵,肯定想要与安禄山见上一面。
“义父安禄山待罪臣视若己出,恩重如山,臣此次出征渤海国还不知道何时能够归来,或许这辈子都不能再与他相见了。
故此,臣恳求去见义父一面,让罪臣毫无牵挂的踏上战场,就算往后阴阳相隔,臣心中便也没了遗憾……”
安守忠提出的请求果然被李瑛猜中。
“哈哈……这有何难?来人,去别院把安禄山请来一同入席!”
李瑛爽快的答应了安守忠的请求,并予以赞扬,“安卿在危难之际,还能想着自己的义父,足见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你尽管放心,只要你能平定渤海国,朕就会赦免安禄山及他的家眷。”
顿了一顿,又解释道:“朕也想看在安卿的面子上赦免安禄山,但那样的话朕对天下的百姓无法交代,只能靠你为他恕罪,让朕有个理由堵住天下苍生的嘴巴。
你放心,只要你在渤海国打一天仗,朕就不会杀安禄山及他的家人,一直等到你凯旋归来。”
“谢陛下!”
安守忠心中泛起一丝苦涩,自己这是跟渤海国绑定了,只要渤海国一天不灭,自己就不能解甲休息。
在礼部侍郎的安排下,众人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李瑛来到偏殿,按照职位各自落座。
伴随着丝竹声响起,有十名风姿绰约的舞伎翩翩起舞,宛如穿花蝴蝶,风情万种。
李瑛捻着胡须对安守忠道:“安卿啊,既然你把夫人安排在京城,在军中无人照拂,朕便赏赐你四名舞伎,这十人之中你随便挑选便是。”
“多谢陛下的厚爱!”
安守忠先是起身谢恩,随即婉拒,“臣在军中理应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岂可携带舞伎出没于军营?
况且,拙荆在京城替臣抚养儿女,身无依靠,臣又怎么忍心与其他女子寻欢作乐?
故此,请陛下恕臣抗命之罪,这几个舞伎,臣实在不能接受!”
“呵呵……安将军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啊!”
李瑛对这安守忠更加钦佩,看来此人是个极为重视感情之人,不仅重视与安禄山的父子之情,对妻子梁氏也是做到了仁至义尽,这样一个有情有义之人应该不会朝秦暮楚,出尔反尔。
刚开始的时候,李瑛还担心这安守忠是英布、彭越之流,今天投降明天背叛,那样不免让人头痛。
现在看来,这个顾虑可以彻底打消了,这个安守忠应该值得信任!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大腹便便的安禄山在太监的引领下前来赴宴。
作为阶下之囚,有幸与皇帝一同赴宴,自然让安禄山受宠若惊。
来到现场,安禄山才看到了那个无比熟悉的身影,心中这才恍然顿悟,怪不得大唐皇帝请自己来赴宴,原来是自己的干儿子来了!
看见安禄山到来,安守忠的眼眶忍不住红了,急忙起身,大步流星的迎上前去,单膝跪地参拜。
“义父在上,孩儿这厢有礼了!”
“嗨嗨……怪不得义父今天有酒喝了,原来是守忠我儿到了,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安禄山大笑着弯腰把安守忠搀扶起来,“好儿子,你可比安庆绪孝顺多了,义父当初真没有看错人!”
安守忠克制了下激动的情绪,问道:“义父近况可好?”
安禄山拍着肥嘟嘟的肚皮,朗声大笑:“哈哈……义父好着呢,你看义父比前段日子又胖了一些。
宫里现在好酒好菜的款待我,什么猪头肉、猪肝、猪大肠随便我吃,要多少有多少。
而且义父再也不用为国家大事操心,吃得香睡得稳,闲来无事听你义母抚琴唱曲,无比轻松,可比当皇帝舒服多了……”
话音落下之后,安禄山才觉得失言了,急忙憨笑着解释:“陛下切勿动怒,罪臣说的是自己,并不是说陛下……”
李瑛大笑:“哈哈……朕可没有这样小肚鸡肠,反而对你这话感同身受,朕也是为了国家大事夙兴夜寐,寝食难安。
朕也盼望着儿子们早日长大成人,堪当大任,到时候朕就禅位做太上皇,也去过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
“嗨嗨……”
安禄山憨笑一声,未置可否,心中却暗自嘀咕一声,“你这是骗鬼呢,我说这话纯粹是无可奈何,你这话就是虚伪做作,我但凡能继续做皇帝也不想被软禁起来啊……”
酒宴开始,众人举杯畅饮,唯有安守忠小心翼翼,只是象征性的喝了几杯,唯恐失态。
但被软禁了将近一个月的安禄山难得出来透透风,此刻却是大快朵颐,开怀畅饮,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只吃的津津有味,满嘴油渍。
一个时辰之后,酒宴结束,李瑛命人把安禄山送回别院。
“义父,孩儿就此别过!”
看到安禄山肥胖的身体艰难的从地上爬起,安守忠急忙拱手送别。
想起这一次分别或许就是永别,不禁再次红了眼眶。
“孩儿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返回大唐,不知还能否再与义父见面,此次一别,还望义父保重身体!”
安禄山也意识到这次分别往后可能再也无法相见了,脸上同样难掩伤怀之色,酒宴上的诙谐大笑逐渐荡然无存。
当下抬起肥硕的手掌拍了拍安守忠的肩膀,勉励道:“守忠我儿,好好干,争取把渤海国打趴下,让这帮狗娘养的知道咱们大唐的厉害!”
“你要知道,义父从前就是营州兵马使,专门镇守边疆防御这帮胡狗的,狗娘养的大武艺竟然趁机偷袭营州,你可别给义父丢脸,帮我把仇报了!”
安守忠郑重的点点头:“义父请放心,孩儿这次重返辽东,一定会为了大唐、为了陛下、为了百姓夷平渤海国,也为了义父!”
“嗨嗨……义父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到!”
安禄山再次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安守忠的肩膀,“陛下能够得到你这员猛将效力,可谓如虎添翼啊,哈哈……”
伴随着一声大笑,安禄山肥胖的身躯缓缓离开了大殿,迈过门槛,消失在众人的目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