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江面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碎金,战船破浪前行时激起的水花折射出虹彩,看似一派平和。孙策倚着软垫半卧榻上,几剂汤药下肚后,高热渐消,苍白的脸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随军郎中掀开帐帘探看,捻着胡须连连点头:\"将军脉象趋稳,只需再静养些时日......\"话音未落,孙权已殷勤地递上温好的药汁,瓷碗边缘还凝着细密的水珠。
船行至云梦泽一带,芦苇荡在风中起伏如绿色波涛。魏延手扶船舷远眺,紧绷的脊背却悄然松懈了半分——自离了夏口,江面始终平静,既无荆州追兵,也不见水匪踪迹。归心似箭的将士们甚至开始隔着船舷说笑,桨橹击水声与谈笑声混在一起,渐渐驱散了连日来的紧张气氛。
暮色四合时,残阳将云层染成血色。孙权立在甲板上,望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消散,袖中藏着的描金小瓶硌得掌心生疼。他转身望向主舱,魏延正靠在舱门假寐,长刀横在膝头,可随着船身规律的晃动,这位沙场宿将的眼皮越垂越低,最终彻底阖上。
舱内烛火将熄未熄,摇曳的光晕在孙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投下斑驳阴影,他的呼吸绵长而均匀,胸膛随着呼吸缓缓起伏,显然陷入了沉眠。孙权跪在药炉前,目光死死盯着陶壶中翻滚的药汤,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船身随着江水晃动,发出吱呀声响,与魏延粗重的鼾声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舱室内回荡。
药香渐渐弥漫开来,孙权颤抖着双手将药罐取下,放置在一旁的矮几上。瓷罐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他猛地抬头,紧张地望向魏延和孙策,只见两人依旧沉睡,没有丝毫反应。孙权深吸一口气,从袖中摸出那个描金小瓶,瓶身冰凉的触感让他的手指微微发颤。
他的心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要冲破喉咙跳出来。一边用眼角余光紧盯着孙策的动静,一边不着痕迹地调整姿势,用背部挡住魏延的视线。随着瓶塞被轻轻拔出,一股若有若无的苦涩气息混着药香弥漫开来。孙权屏住呼吸,将瓶口对准药碗,手腕微微一抖,瓶中的粉末如细沙般缓缓落入汤药之中,在表面泛起细小的涟漪,转瞬便消失不见。
完成这一切后,孙权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贴在锦袍上凉飕飕的。他强作镇定,端起两碗药,缓缓走到孙策榻前,目光中交织着紧张、愧疚与决绝。此刻的舱室里,除了船身摇晃声和两人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响动,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舱内烛火摇曳如风中残蝶,孙权望着碗中药汁泛起的细小涟漪,喉结上下滚动。他俯身时,广袖堪堪扫过孙策手背,将那抹转瞬即逝的颤抖掩入衣褶,\"兄长......该服药了。\"
孙策从沉睡中惊醒,眉峰还凝着未褪的倦意。魏延几乎同时睁眼,手已按上刀柄,待看清是孙权,紧绷的脊背才稍稍放松。烛光落在孙权泛红的脸颊与额角汗珠上,孙策只当是药炉蒸腾的热气所致,沙哑笑道:\"又劳烦仲谋......\"
\"应当的。\"孙权的声音发颤,端起自己那碗药时,瓷碗边缘磕在矮几上发出轻响。他仰头饮下半碗,苦涩在舌尖炸开,却比不过心底翻涌的寒意。喉结剧烈滚动间,故意呛出几声咳嗽,皱着眉将碗底剩下的药汁晃了晃,\"兄长,这药......实在太苦了。\"尾音拖得绵长,像极了少年撒娇时的狡黠。
孙策伸手抚过弟弟凌乱的发顶,指腹擦过孙权冰凉的耳垂。他未曾留意,少年藏在身后的手指正死死抠住掌心,几乎要掐出血痕。当孙权搀扶着他饮下汤药,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他只道是寻常的药剂,却不知那浓稠的药汁里,藏着足以致命的剧毒。
魏延重新闭眼假寐前,瞥见孙权盯着空碗发怔的模样,却将那抹惊惶误认作熬药的疲惫。江风卷着浪涛拍打船舷,主舱内重新陷入寂静,唯有孙策平缓的呼吸声与孙权擂鼓般的心跳,在暗夜里激烈碰撞。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孙策在睡梦中突然蜷缩成一团,冷汗瞬间浸透了寝衣。一阵剧痛自腹内炸开,如无数钢针攒刺,又如烈火焚烧,他猛地从榻上弹起,喉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痛杀我也!\"
魏延本是假寐,听到这声凄厉呼喊,瞬间如离弦之箭般跃起,手中大刀出鞘,寒光闪烁。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至榻前,却见孙策面色如纸,五官因剧痛扭曲变形,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
孙权猛地扑到榻边,双目圆睁,满脸皆是惊恐之色:\"兄长!兄长这是怎么了?!\"他的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可垂落的发丝却遮住了眼底那一抹不易察觉的慌乱。
孙策双手死死按住腹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一波又一波的绞痛如汹涌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似要将他彻底吞噬。他艰难地想要开口说话,喉间却涌上一股腥甜,张口时,鲜血顺着嘴角汩汩流出,在雪白的锦被上绽开一朵朵妖冶的红梅。他的眼神渐渐涣散,最后一丝清明中,还残留着对这突如其来剧痛的茫然与不解 。
孙策凄厉的嘶吼震得舱内烛火剧烈摇晃,喉间涌出的鲜血顺着下颌滴落在枕榻,洇开大片狰狞的暗红。他的指甲深深掐进腹部,青筋暴起的脖颈绷成可怕的弧度,每一声痛呼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主公!\"魏延的长刀当啷落地,三步并作两步扑到榻前。他慌乱地想要按住孙策不断抽搐的身体,却见鲜血顺着指缝不断渗出。\"快传医官!所有人戒备!\"他转头对着帐外声嘶力竭地咆哮,声浪震得甲板都在微微发颤。亲卫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兵器出鞘的寒芒透过帐幔映进来,在舱室内投下晃动的光影。
孙权跌坐在地,颤抖着抓住孙策的手,指尖触到的皮肤已经开始发凉。\"兄长!兄长你撑住!\"他哭喊着,声音里带着令人心碎的绝望,可低垂的眉眼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紧绷。船身突然剧烈摇晃,魏延被晃得一个趔趄,就在这分神的刹那——
孙策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间发出一声微弱的气音。他涣散的瞳孔最后一次聚焦,望向孙权的方向,嘴角溢出的鲜血缓缓滑落。随着一声绵长而微弱的叹息,他的手无力地垂落,重重砸在榻边。
\"主公!!!\"魏延的嘶吼冲破帐顶,他疯了似的摇晃着孙策的肩膀,铠甲缝隙里渗出的冷汗滴落在染血的锦被上。舱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亲卫们撞开帐门冲进来,却见他们素来骁勇的主公双目圆睁,已然没了气息。而跪在血泊中的孙权,正将脸埋进兄长的衣袖,哭得浑身发抖。
舱门被撞开的瞬间,郎中跌跌撞撞扑进满地狼藉,药箱里的银针、药瓶撒落得到处都是。魏延猩红着眼,一把揪住孙权后领甩向角落,锦袍撕裂声混着少年闷哼,惊得帐外亲卫们纷纷攥紧兵器。
\"快!给我救!\"魏延的刀尖抵住郎中后心,寒光几乎要刺穿对方颤抖的脊背。老医官膝盖重重磕在染血的甲板上,颤抖的手指搭上孙策腕脉,浑浊的眼珠突然瞪大——那脉搏早已如游丝般断绝。他又掰开孙策的眼皮,瞳孔涣散的模样让他喉间发出一声呜咽,瘫软着瘫倒在地:\"主、主公他......\"
\"不可能!\"孙权踉跄着扑过来,发丝凌乱地遮住半张脸,指尖死死抠住孙策冰凉的手,\"兄长明明已经退热!明明说好要一起回江东!\"滚烫的泪水砸在死者手背,可垂落的发丝间,眼底的慌乱与狂喜正疯狂翻涌。
魏延突然暴喝,铁钳般的手掌掐住孙权咽喉将人提起。少年脚尖离地乱蹬,憋红的脸上挤出破碎的呜咽,而他身后,孙策的尸体静静躺在血泊中,嘴角的血迹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黑紫色。\"说!是不是你下的毒!\"魏延的刀刃已经贴上孙权脸颊,锋利的刀尖划破皮肤渗出细血,\"昨日还好好的人,为何突然......\"
医官突然跪地向前爬了两步,颤抖着举起孙策的药碗:\"将军息怒,许是旧伤......\"话未说完,一道寒光闪过,老医官的头颅飞落,脖颈断口喷出的鲜血溅在孙权衣袍上。魏延踢开尸体,腥甜的血味混着药香在舱内弥漫,他的目光死死盯在孙权惊恐的瞳孔里,仿佛要将对方的灵魂灼穿:\"最后一次机会——是谁害死了主公?\"
孙权脖颈被掐得青筋暴起,却突然咧嘴笑了,血泪混着血沫从齿缝溢出:\"文长将军......\"他艰难地伸手,颤抖着指向案几上自己未喝完的半碗药,\"这药与兄长同炉所熬......\"喉间咯咯作响,却强撑着挣动身躯,抓起药碗仰头猛灌。褐色药汁顺着嘴角、下颌,浸透前襟,他将空碗狠狠砸向甲板,碎片飞溅:\"若有毒,我岂会独活?!\"
魏延握着刀柄的手微微发颤,看着孙权苍白如纸却带着癫狂的脸,杀意与疑虑在眼底激烈翻涌。孙权踉跄着扑向孙策的尸体,将脸埋进兄长染血的衣襟,声音突然拔高:\"兄长尸骨未寒,你不思追查真凶,却来冤枉亲弟!\"他猛然转身,额角抵上魏延的刀锋,\"若能换兄长复生,我这条命你拿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