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随着戏幕拉开,身姿绰约,穿着一身戏服的二月红缓缓转身,似是从古朴的画卷中走来。
步伐轻移,水袖甩出,面上神情哀怨忧愁,轻盈的步伐落到戏台之上,却似是踏在在场观众心绪的震荡处。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婉转、哀思、无奈、刚烈、坚决,水袖起落,家仇国恨,皆是动容。
二月红的表情也随着剧情不断的变化,时而多思,时而悲伤,时而幽怨......
岳绮罗撑着侧脸,努力睁大双眸,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二月红的表情变动所吸引,就是说,真的一秒钟有八百个眼神!
台下的观众屏住呼吸,不少人都被二月红带入戏中的世界,似是亲自感受了一番悲欢喜乐。
至于岳绮罗,她没有被带入,甚至开始数二月红多久变一个表情,这不是因为不尊重,而是因为,这场戏她看了没有一百遍也有二十遍了。
任是再好看,也有看腻的那一日吧?
加之,岳绮罗是真的更喜欢听二月红读话本子。
二月红也是知道对方此番过来估计就是好朋友分别许久,如今回来聚一聚,看他唱戏的概率估计还不如看他身上戏服绣了多少种花型的概率高,因而才在离开之前叮嘱她别不耐,等他下戏后一起去外面吃饭。
戏园,如今二月红名义上虽然是少班主,但是实际上,戏园早就由他接手了。
他也不是整日整日泡在戏台上,只是每过几日的时间,他都会有一场专门的演出,其他时候,戏园也还有其他的戏场。
所以,大多数时间他还是自由的,一起出去吃饭的时间,更有。
若是戏园没有他在就不能转了,那他应该叫管家,而不是叫少班主。
岳绮罗抿了一口茶水,侧眸看向似乎真的看着认真,连呼吸声都轻了不少的张起灵,只觉得有点怪怪的。
张起灵好像对扮演另一个角色的二月红挺感兴趣的,之前二月红过来的时候,这家伙明显就只是稍稍点点头当作打招呼。
等会儿,他看到二月红版的虞姬自尽时,该不会要哭的吧?
如果他哭了,她得拿什么哄他?
然而,等到身穿戏服的二月红都结束这一场演出时,已经思索好该用什么东西哄他的岳绮罗便发现,张起灵还是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的。
这就有点怪了。
好奇心非常有的岳绮罗将茶盏和糕点碟子往桌子里面推了推,紧接着双手撑在桌面上,探头看向张起灵的眼眸。
然后就发现,这家伙是在放空思绪!
就是不知道是结束后才开始放空思绪的,还是一开始就在放空思绪。
“好看吗?”
听到岳绮罗的声音,张起灵转头,清澈的眸子看向岳绮罗还带着几分茫然,然后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没看过别人唱戏,所以没办法对比,因而,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你觉得好看吗?”想了想,张起灵神情迟疑,看向岳绮罗询问道。
如果她觉得好看的话,那应该就是好看的吧?
“衣服好看、妆容好看、表情好看,所以是好看的。”如果故事没有那么曲折就更好了。
卸妆换了身常服,还没来得及敲门的二月红听到这个评价,只觉得跟小红这个称呼一样的堵心。
不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实在是因为,似乎每一场属于他的戏,但凡他问了,得到的评价必定也是这个,根本就没变过。
所以等到推门而入的时候,他的神色还有些幽怨,“绮罗......你这个评价,还真是一直没有变过。”
“所以现在出发吗?”
“等等七七,七七也要过来,到时候让七七请你们一起吃饭。”摇摇头,岳绮罗直接拿起桌子中央的纸牌推到另一边的空座处。
得到应声,二月红点头,自然的坐在岳绮罗的另一侧,一边自觉的洗牌,一边将这段时间长沙城的变故长话短说,简单的给岳绮罗提了个醒。
至于旁边的小少年,绮罗自然说了是家人,又亲自把人带了过来,本意应当就是正式的介绍了。
她分明是在带着这个少年,融入属于她的圈子。
之前的齐清珩察觉到了,如今的二月红察觉到了,而作为被照顾的当事人张起灵,自然也察觉到了。
几方配合,结果自是当然的。
所以,等到齐清珩也顺利的从侧门上楼后,就见到三人正在打扑克,甚至,还有点上头的感觉。
岳绮罗是真上头,肉眼可见的兴奋和开心。
另外两个也是真上头,嗯,贴了一脸纸条的那种。
从不觉得自己在游戏方面会输的岳绮罗骄傲的扬了扬下巴,精致漂亮的脸蛋干净整洁。
至于,如今脸上几乎被贴满了纸条的二月红和张起灵,齐清珩有点没眼看了。
“我们绮罗,一打二,厉害啊!”
估摸着时间,二月红下戏应该没多久才是,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还加上一个张起灵,竟然还这般?
不忍看的齐清珩选择性的忘记自己每次也是这般狼狈的模样。
他忘记了,二月红可没忘,他现在可是已经早过了当初跟在他们后面叫哥哥姐姐的年纪,自然会反击了。
“来,齐哥一起。”
齐清珩微微扯了下唇角,就感受到二月红话落的瞬间,一直在旁边静悄悄的小少年也抬眸,透过被贴的满当当的脸颊看过来,意动明显。
连张起灵都这般了,偶尔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姑娘自然不会无动于衷,甚至还帮腔道。
“就是,时间还早,七七我们再来两轮。”
“......”他就不该开这个口,分明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而且明明饭前还说着若是他伤心了会来安慰他的,结果这才一个时辰不见,就暴露本性了。
面上佯装一副伤心的模样,实际上眉眼柔和,在岳绮罗又唤了几声七七后,已经顺从的接过他们刚刚结束的一局,开始自觉洗牌了。
哼,谁不知道谁......
因着几分闹腾,这些时日因着与父亲的分歧而心绪杂乱的二月红心情都好上不少了。
………………………………
白日才一起吃了饭,岳绮罗怎么都没有想到,等到晚上,竟然会见到以这般模样过来的二月红。
黑云翻涌,豆大的雨滴轰然坠落入大地,震耳的雷声伴随着瓢泼的雨水顺着屋檐倾泻而下。
在雷光划破苍穹的时候,这座已经安静的宅院迎来了白日的客人。
岳绮罗初初听到叩门的声音时,还以为是旁人敲错了门,亦或者是幻听。在岳绮罗和齐清珩准备命人去查看的时候,主要的当事人已经进入宅院。
只是等到见到跟着张起灵一同进入庭院,满目狼狈的二月红时,两人都还有些恍然。
对于二月红的第一反应是,二月红遇到大麻烦了,这般时间,这般模样,其实除了遇到麻烦也没有其他的解释了。
对于张起灵的第一反应是,这小孩不是准备睡觉去了吗,怎么还抽空去开了个门呢?
看到二月红进入大堂,岳绮罗当即拿了几条毛巾往二月红的手里塞,示意他先擦擦雨水。
“先擦擦雨水,这个时间过来怎么都没撑把伞?”
“怎么了?可是哪里需要帮忙?”
听到岳绮罗的声音,青年神色恍惚,有些怔怔的神情在这个时候才有些缓和,无力的闭了闭眸子,紧接着点头,再睁开眸子时,恢复了几分沉静,将视线看向关切的几人。
“......我来寻齐哥帮忙,要去一趟外省。”
“随我父亲出行的班子成员出事了!”
“我父亲,也出事了。”青年声音极轻,恍惚中又震耳欲聋,
只是简单的两句话,却将他此刻的情况做了个简短的说明。
也给岳绮罗他们传递了深夜前来的缘由,二月红这般,应当是解释班子成员是在古墓中出事,而不是在进行巡演的时候出问题。
墓中出现大问题,结果便只有一种了!
“七七,给你外套。”事情发生的确实太过突然,岳绮罗微凝了下眉心,当即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外套往齐清珩怀里塞,催促的意思明显。
穿上外套,快点出发。
“七七,你去帮帮二月红,承熙陪我待在长沙,红家和戏班子的情况,我会帮忙稳住的。”
“你们路上小心,不要慌张。”二月红的实力主要传承至他自己的家族,齐清珩的各种技能除了家族技能外,大多都和岳绮罗师出同门,所以带一个齐清珩人手已经足够。
这也是二月红一开口便是只请求齐清珩帮忙的缘故。
他需要一个完全信任的同伴一起,齐清珩很显然担的上这般的关系。
“行,我们立刻出发。”没有多说废话,齐清珩冲着岳绮罗点头,将外套一披,又从一侧取出一件外套递给二月红,叮嘱了岳绮罗两句后便带着二月红直接出发了,迈步踏入磅礴大雨之中。
“时间紧急,我们的问题在路上讲。”
雨势浩瀚,两道身影在踏入长廊之后逐渐隐藏于黑暗之中。
看着他们的身影逐渐远去,岳绮罗仰眸望天,视线在触及张起灵脸颊的雨滴时,又起身取了一张干净的帕子。
三天后。
伴着飘零的纸花,于暮色之中,有人扶棺归来。
恍惚着,只是听着他人指引动作的青年憔悴无言,甚至连眼神都是完全怔怔无光的。
船舷之上的白幡被江风带起又飘落,棺木被抬起发出的声音,伴着汽笛声呜呜咽咽。
岳绮罗带着张起灵冲着一眼便望过来的齐清珩打了个手势,随即的,等到人群退散开后,两人迈步回家。
二月红本就是红家的少班主,并不是几岁当家的小孩子,所以,父亲去世后,他本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岳绮罗只是在他不在的时候帮着他处理了一批别有用心之人,以及一些其他各方意图往他们家安插的人手。
如今,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回来了,家族内各方也安稳起来,二月红回去后,估计还要招待来自各方的参加悼念的人,这个时候,他们过去只会徒增烦恼。
但是不去看好像也不太好,想了想,岳绮罗觉得,等到夜里或者凌晨去比较好。
暮色渐浓,在月光逐渐攀岩而出的时候,齐清珩回来了。
第一件事情就是立即吃上一顿热饭,嗯,一个人吃一桌子的那种。
别说是岳绮罗,就连一向不怎么跟他们说话的张起灵,视线在看向齐清珩的时候都带上几分担忧。
筷子几乎卷起残影,不过身为齐少爷,即使这般,看起来也优雅的赏心悦目,不见狼狈。
“七七,你这是几天没吃饭了?”眼眸微顿,岳绮罗稍稍压低了些声音,“那边怎么样?”
“别提了,二月红根本不吃饭,路上我们就啃了干粮。”齐清珩觉得自己吃大苦了,上一次这么苦的时候,还是他小时候被人骗走的时候。
稍稍活跃了下有些沉重的气氛,齐清珩才向着岳绮罗解释那边的情况。
“还好,就是其中牵涉了些其他,目前都已经解决了。”齐清珩没说的是,老班主的棺材本来是被其他方扣下来了,他们抵达后谈判无法,这是打了一架之后抢回来的。
岳绮罗拎着餐盒出现在红家的时候,二月红还待在灵堂,听管家的意思,这人似乎回来后就没出过灵堂。
被引着出现在另一方,停在雕花门槛外的岳绮罗有些迟疑。
她觉得她这么进去不太好......好吧,虽然不是人,但是岳绮罗对于这个时代的非人类的东西还是有点害怕的,当然,只有一点点。
她怕她突然见到什么,然后一个没忍住给人家灭掉了,这就有点罪过了。
青年披着孝衣,只是跪在那里,在火光的映照下,身形似乎都瘦削了许多。
不过,没等她犹豫多久,像是雕塑跪在那里的青年已经转眸望过来。
看到岳绮罗后,他似乎想扯出一抹微笑,只是最后,依旧无法,千言万语只汇聚成简单的三个字。
“......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