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愤的声浪,在庄严肃穆的文庙朱墙黛瓦间,冲撞回荡,令人生畏!
就差,把地下沉睡了两千年的至圣先师,给请出来他。
陈洪谧脸色铁青,心中迅速思索着对策。
来硬的?
还是来软的?
亦或先软后硬?
亦或先硬后软?
毕竟,软硬两手,他都做了准备。
随同正四品陈洪谧一起杀来的,除了一众属官,除了苏州府衙的数百衙役,还有正五品的苏松兵备道杨文骢,亲自率领的一千苏州守军。
“围起来!”陈洪谧大手一挥。
“末将遵令。”杨文骢大声领命。
一挥手:“围!”
一千苏州守军,立马行动,将文庙和文庙内的生员、秀才、围观群众,各色人等,全部围了起来。
顶盔贯甲的兵马围来,胆小的围观群众,纷纷逃窜,撤出文庙。
陈洪谧故意等了一会,让消息传进文庙。
果然,消息传进文庙,一众生员,就慌了。
“有兵!有兵来啦!”
“苏松兵备道,率军杀来啦,这可如何是好?”
“陈洪谧这个奸臣,竟然调动兵马,看来,是要撕破脸皮了,竟然敢兵围文庙?”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可如何是好?”
……
金圣叹急忙站起来:“诸位,我看,兵来了,更好!”
“他陈洪谧私调兵马,罪加一等。”
“这样的话,不管去到哪儿,就是去到金銮殿,在天子面前,咱也占理。”
一众生员、秀才,听得连连点头。惊慌的心,这才稍安。
金圣叹继续道:“诸位同窗,咱们有国丈爷、有陛下撑腰,不怕他动刀兵。”
“这些兵,谁敢在文庙动手,咱就是写书,也写死他,让他成为历史的罪人。”
众秀才、生员的信念,又再次坚定起来。
大明文官,从来压武将一头。武将的官,从来可都是文官发的。
这文庙,规模、数量、香火,也从来压武庙一头。
读圣贤书的人,岂能被兵吓住?
陈洪谧用兵围武庙,这才是心慌至极的昏招!
做好硬的一手,陈洪谧这才带着一众属官,带着顶盔贯甲的杨文骢,以及一众衙吏,杀入文庙。
甫一踏入庙门,陈洪谧便被这山呼海啸般的哭嚎声,冲得身形一滞。
心下,已经虚了三分。
陈洪谧深知:这阵仗,不处理好,定会闹得舆情汹汹。到时候,有理也说不清了。
一念之间,陈洪谧还是决定先软后硬,这样,以后到哪儿,也有个说辞。
看见主角进来,一众生员、秀才,也都止住了哭喊。
哭喊的办法,解决问题才是目的。
陈洪谧擒贼先擒王,径直走到金圣叹面前。
“成何体统?”
“这成何体统嘛?”
陈洪谧假装气愤,用愤怒的表情和夫子的声调,说着最软的话。
“金秀才,哦......是金先生,你这是干嘛呢嘛?”
“这文庙,供奉着至圣先师和七十二贤达。你们这样做,让至圣先师和七十二贤达笑话的嘛。”
“金先生,听我的,你带个头,快快起来。有什么事,都好说的嘛。”
听着陈洪谧乞求的话语,金圣叹却不大买账。
带着兵围文庙,如此这般说话,那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金圣叹冷冷道:“陈大人,你今天不说清楚,我等是不会起来的。我等高低要在至圣先师面前,哭到死!跪到死!”
“这......”陈洪谧一怔:“金先生,这是要说清楚什么呢?”
“本堂一向敬重至圣先师,一向尊重苏州学子。”
“咱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金圣叹冷哼一声:“陈知府,我就问你,为何要暴打徐文广、钱茂才、孙伯年三位同乡?”
“为何要杖一百?”
“为何三倍追罚税银?”
“为何要三代不得科举、不得为吏?”
“请问陈知府,《大明律》哪一条,写着这样的条律?”
陈洪谧尴尬一笑:“金先生,乱世当用重典。”
“税银积欠,积重难返。本堂为竖权威、警醒众人,也就罚得重了些。”
“确实......确实有不妥之处。”
在文庙至圣先师面前,陈洪谧尽量压低声音,尽量忍住怒火。
“实话告诉金先生,本堂也是吓唬吓唬他们。”
“只要让他们早日结清税银,本堂既往不咎。”
“如此,本堂也好早点向巡抚大人、向陛下复命不是。”
“哼......”金圣叹冷冷一笑:“知府大人,你说积欠,就积欠了?”
“你是按清查田亩数收缴,这本没错。”
“可你错就错在,不知情。这些年灾荒频繁,苏州百姓,颗粒无收、饿肚子的,也时常发生。”
“咱苏州百姓,还没说请愿免税三年呢。你倒好,要追缴五年。”
“你这不是,故意把苏州百姓,往死里逼么?”
“免税?”陈洪谧一惊!
金圣叹不愧是绝顶的聪明人、批判大师,一张嘴,就把积欠税银,给免掉了。
而且,还提出了免税三年的要求。
金圣叹此言一出,众学子立马群情激奋。
生员倪用宾紧跟着道:“知府大人,徐文广、钱茂才、孙伯年他们三人,我知道。”
“他们读书用钱、赶考用钱,穿衣吃饭、养家糊口,都要用钱。”
“他们并不是不想交税钱,而是家里根本没有余钱啊。”
生员沈玥,则是直接大吼:“知府大人,至圣先师教导,要宽仁待民,体恤百姓。”
“你却在苏州,大耍官威,大行酷法,枉读圣贤之书!愧对至圣先师教诲!愧对陛下重托!”
“你说,你该当何罪?”
“这.......”陈洪谧立马黑脸。
他没想到,沈玥一个小小生员,竟然敢直接对他这个四大员发难。言辞极其恶劣,大帽子戴得比天还高。
这……真是失心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否则,背后定有人指使。
看陈洪谧黑脸,金圣叹的弟弟金圣章,立马站出来,拱手道:“知府大人,我提一个请愿,你若能达成,我等一起在至圣先师面前,为陈大人歌功颂德。”
“否则,匹夫一怒,血溅三尺。”
“我金圣章,拼了这条小命,今日,也要与知府大人玉石俱焚。”
陈洪谧终于知道,对方哭庙,是有目的的。
“有什么请愿,尽管说,我陈洪谧能办到的,都好商量。”
身在文庙,身被裹挟,陈洪谧只得先应下来,看看再说。
可金圣章接下来的话,立马让他如五雷轰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