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未饶心中虽满是疑惑,不知贺老爷子为何突兀地这般言语,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唇角轻扬,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为贺老爷子斟上一杯茶。
“贺爷爷,实在冒昧,约您今日下午相见,还让您久等了,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小饶啊,该觉着过意不去的是我这把老骨头才对。”贺老爷子面上带着和蔼的笑容,然而那眼眸深处,却藏着一泓化不开的悲凉,“若不是尽灼那混小子肆意妄为瞎折腾,你又怎会平白无故遭受这些年的委屈。”
沈未饶下意识地紧紧握住手中的杯子,淡褐色的茶水微微晃动,倒映出她略显憔悴的面容,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滋味复杂难言。
面对眼前这位长辈,她也只能强颜欢笑,轻声说着“没事”。
贺老爷子缓缓地长叹一口气,语气中带着欣慰:“你愿意出手帮贺氏渡过此次难关,我打心底里感到宽慰,这也说明,当年我挑选贺氏孙媳的眼光,终究不算太差。
我心里明白,你这次突然临时约我,想必是想弄清楚当年福利院发生的事,以及尽灼记忆方面的情况吧。”
沈未饶闻言,不禁惊讶地抬起头,眼中满是诧异之色。
整个贺氏家族之中,最能洞悉她心思的,居然是贺老爷子。
时隔这么多年,贺老爷子依旧如此懂她,这着实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她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微微皱眉,吐出不小心喝到的茶叶,而后语气委婉地问道:“贺爷爷,您既然清楚我约您的缘由,为何还放心前来赴约呢?难道,您就不担心吗?”
“小饶啊,爷爷信你。”贺老爷子抬起手,轻轻摆了摆,示意沈未饶不必再说下去。“当年啊,是尽灼的祖母一意孤行,执意要带他出国,这才……”
话至此处,贺老爷子的眼神渐渐变得悠远,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二十多年前的那段岁月。
彼时,贺初瑶尚未降临人世,贺祥名与程洁的感情刚刚步入稳定期,二人满心期待着能拥有属于他们爱情的结晶,然而命运弄人,无论他们如何努力,却始终未能如愿以偿。
一次偶然的机会,两人去求神问卜,得到的结果竟是他们此生不会再有亲生子女。
无奈之下,贺老爷子便领着一家三口,前往江北的一家福利院,打算领养一个孩子。
一家人都尊重贺尽灼的想法,当得知他想要认养一个妹妹后,贺尽灼还特意精心挑选了一条玉米项链,作为给那个未曾谋面妹妹的纪念。
第二天,一家人满心欢喜地准备带着贺尽灼去接那个小姑娘回家,可谁也没料到,贺尽灼的祖母竟毫无预兆地将年仅七岁的贺尽灼带出了国,自此,便与他们彻底失去了联系。
贺老爷子心急如焚,赶忙派人在世界各地四处寻找,然而人海茫茫,一无所获。
时光匆匆,过了一段时间后,贺老爷子收到一封密信,查看Ip地址,显示来自加拿大。
信的内容极为简短扼要,只有四个字:来接尽灼。
贺老爷子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夜马不停蹄地赶往加拿大。
当他终于见到小孙子时,只见贺尽灼全身插满了各种气管,虚弱地躺在病床上,那一幕,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撞击着贺老爷子的心。
贺老爷子心急如焚地询问贺尽灼的祖母究竟发生了何事,可她却始终紧闭双唇,对原因避而不答。
漫长的一个月后,贺尽灼才悠悠转醒。
然而,曾经那个小太阳般活泼开朗的孩子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整日郁郁寡欢、沉默寡言的少年。
每到夜晚,他必须开着灯才能入睡,还时常在睡梦中呓语,好像被梦魇深深纠缠。
程洁看着儿子这般模样,心疼得几近落泪,赶忙请来云露为贺尽灼诊治。
经过一番仔细查看,才知晓儿子遭遇了极为不好的事情,部分记忆也在这场变故中被无情抹去。
云露无奈地告知他们,至于贺尽灼究竟失去了哪些记忆,只能等待他自己在日后的时光里慢慢回想起来。
自那之后,全家人便绞尽脑汁,想尽各种办法,只为帮助贺尽灼恢复记忆。
就在贺尽灼尚未完全康复之时,他的祖母却从那家福利院带回了一个小女孩——叶忧笙。
由于记忆的缺失,贺尽灼脑海中仅存的,便是要认回那个他亲自送了玉米项链的妹妹,至于其他的细节,早已在他的记忆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令众人意外的是,原本沉默寡言的贺尽灼,竟愿意主动与叶忧笙交流,尽管过程略显吃力,但这一转变,还是让贺祥名满心惊喜,他们都觉得,这或许是贺尽灼逐渐恢复的一个好兆头。
日子就这样又过了半年有余,一个意外的惊喜降临——程洁发现自己怀孕了。
也就在同一天,贺老爷子从江北福利院将沈未饶带回了家。
次日清晨,贺尽灼从睡梦中醒来,一眼便瞧见了除家人之外的沈未饶这个陌生面孔。
刹那间,他的情绪瞬间失控,哭闹不止,嘴里不停地大喊着他的忧笙妹妹在哪里。
然而,面对他的急切询问,得到的只是全家人含糊其辞的敷衍,无论他如何反复追问,回应他的始终是模棱两可的答案。
沈未饶再次见到贺尽灼时,心中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她满心以为,是贺尽灼遵守当年的承诺,写信让贺老爷子来接她的。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后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如同一盆冷水,无情地浇灭了她心中的希望。
她渐渐明白,那个曾经信誓旦旦许诺她的小哥哥,早已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次年,某个秋雨瑟瑟、寒凉刺骨的日子,穿着单薄衣衫的沈未饶,被贺尽灼无情地带出家门,而后随意地丢弃在距离贺氏老宅五公里远的偏僻山坡。
夜幕降临,漆黑的雨夜如同一头狰狞的巨兽,吞噬着一切。
小小的沈未饶,穿着那双已然开胶的布鞋,在泥泞的道路上艰难地徒步往贺氏老宅走去。
每一步,都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