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辉璀璨的青铜门在身后闭合，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响，一如这个庞然大物在铜人一族中的地位那样厚重。
东方卫抬起头，祠堂的穹顶上垂落无数根盘龙纹铜柱。每根铜柱上都缠绕着暗红色的锈迹，像是凝固的血藤。
而在祠堂的正中央，有一尊高不见顶的铜像。铜像的姿态威严，双手合握，被他护在手心的，是一座金光闪闪的塔。
而在塔的表面，遍布着些许裂痕，这些裂痕就像是一张蜘蛛网，铺满了整座塔，越靠近底部，裂痕网便越多。
时不时的，日眠塔上便会生长出新的缝隙，整座塔似乎随时濒临崩溃的边缘。
然而，头顶那无数的盘龙纹铜柱发出隐隐血光，上面的血藤纹路亮起，红光如同吮吸营养的婴孩，将盘如铜柱上的能量传递到雕像身上，不间断地修复着雕像的伤痕。
东方卫知道，那是紫光真人的铜像，他是那样的高大威严，不可侵犯，哪怕在生来比人族高大的铜人面前，他依旧像神灵一样，布满着压迫感，不可直视。
无数根盘龙铜柱被他吸取着能量，而这些盘龙铜柱又与铜人的祠堂紧紧相连，消耗着无数死在这里的铜人一族同胞的身体。
铜人一族不会让这些盘龙铜柱能量耗尽的，死去的身体耗光了，总会有新的族人会来填补空缺，只要他们还在这曦光铜城，这便是他们逃不脱的命运。
察觉到东方卫的到来，早已经来到此地的铜人族族长东方明志沉声道：“既然来了，过来给大人上香供奉吧。”
东方卫闻言走上前来。沉默着捻起几炷香，端端正正的插在面前的大殿之中。
这座巨鼎只立在紫光真人的铜像面前，东方卫垂下眼眸，掩去眼底汹涌的情绪。
铜人一族在死去后，都会化为祠堂的一部分，大部分铜人都会在祠堂之外死去，只有长老及族长才能进入这内堂。可是，东方卫并不觉得荣耀。
恍惚间，东方卫回忆起六百多年前，他那时还是个普通的铜人，如果不是女儿突遭不测，他为了保住女儿的尸体一路跪求到族长面前，也不会被他们带着进入这里，揭开了那残忍的真相。
这么多年，他已经成为了铜人族位高权重的长老，可是回忆起那六百多年前可怕的那一天，他依旧仿佛活在一场醒不来的梦魇之中。
有的时候，他倒希望自己只是那个普通的铜人，哪怕不明不白间死去，也不会意识到铜人一族拥有着多么残忍的宿命。
生于蒙昧死于蒙昧，何尝不是一种幸运？知晓真相的人，却只是承担起了更多的痛苦。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东方卫抬起头看向头顶，那些撑起这座青铜大殿的盘龙纹铜柱上面艳丽的血藤花纹，更像是那些死去的族人们流下的血泪。
“族长，还有两年。”
东方卫一开口，东方志明的脸色便暗沉一分，他长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前方的紫光真人的铜像上：“才过去一年吗？”
曦光铜城大开三年，对修行者来说，他们只会恨时间不够，不足以让他们在此地攫取到更多利益，可对于铜人一族来说，在这三年时光，却是他们最为苦难的日子。
“有的时候我真的会想，”族长叹息着道：“还不如就叫他们有人成功了好了，至少这样，日眠塔就不必再开启了。”
“……”东方卫低垂下眼眸，掩盖住眼底的情绪，心中略过讥讽。
从一个主人换到另一个主人手里能脱离苦海吗？人族有谁会拿他们当做真正的人来看待？
况且人族对他们的同类都没有多少善良。这些年，东方卫见过太多太多高阶修行者之间的尔虞我诈了。日眠塔不必开放给众多修行者攻略，绝不代表他们为奴做婢的日子就结束了。
“听说多年前的那位化神大人，如今又回来了？”东方卫心中再怎么嘲讽东方明志的天真，表面上依旧很恭敬：“如果是他的话，也许……”
“主人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东方明志摇了摇头：“他也已经答应主人，不会用他化神的修为强行夺取。”
“但是我听守门的铜人说，这几日曦光铜城之中又来了几个拜山宗的长老，个个实力不俗。那位身为拜山宗的宗主，想必必然是他授意的。他身为化神，纵然不亲自出手，以他的神通，也可以相助手底下的长老们。主人他……怕是阻止不了。”
“……”东方明志的目光落到被紫光真人捧住的金色小塔身上——这座塔便是日冕塔的本体，如今上面的伤痕竟比以往更多的。想来，此时在日眠塔之中那些修行者，正在拼尽全力吧。
想象着那激烈的战况，看着眼前似乎随时要崩溃的法器。东方明志最终也只长长的叹了口气：“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铜人一族，怕是要死伤过半呐。”
“族长，他们才是我们的同胞啊，难道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这样牺牲下去吗？”
纵是一忍再忍，可看到东方明志亲口说出这般结局后，也只有叹息而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东方卫还是无法忍受：“为何不能……”
“住口。”东方明志转过身来，迅速截住了他的话：“我们整个种族都是有紫光真人创造而来，我虽是忝任族长职位，可真正的族长乃是真人。你要相信主人的能力，不该有这些抱怨之言，纵然是铜人一族全数都……但只要那是主人的安排，那我们也……也不应当心生怨念……”
他说话时，却依旧是难掩心痛，可纵心痛，口中依旧是斥责之语。
东方卫看着眼前苍老的男人，他比六百年前，似乎更老迈了。
东方卫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收敛及面上情绪，重新恢复成之前的平静模样：“族长教训的是，我不应当质疑主人。只是不知组长今日召我何事？”
“让你来，是主人的意思。”东方明志顿了顿，继续说道：“如今，江尚卿已然阐明了他的目的。他此前曾在主人手上败走过一次，如今归来，怕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为今之计，光是放任他去攻略尚且不足以对付他，你要留意其他几大门派之中的优秀种子，将他们全数收拢在一起，让他们去攻略日眠塔。主人会让他们登上更高的塔数，如此一来，为了得到曦光铜城，他们自然会更针对拜山宗。”
东方未闻言，心口一痛。
这么多人同时进入日眠塔，对于日眠塔的承受能力会是个极大的考验，换言之，又要消耗大量铜人一族的能量，而这些，都是要用新的铜人的命去填。
他压抑着心口的疼痛，强忍着维持平静：“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