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清晨的阳光如同融化的黄油，顺着宿舍窗帘的缝隙缓缓流淌，在九月的床铺上织就一片暖黄。老式吊扇在头顶发出轻微的嗡鸣，混着远处早市商贩用方言的吆喝声，构成了城市特有的晨曲。
她翻了个身，被子滑落肩头，露出里面印着小熊图案的浅蓝色睡衣。迷迷糊糊间摸到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萧凌凌晨五点发来的消息跃入眼帘：\"今天带你去个超棒的地方，十点西校门口见！\"
九月猛地清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屏幕的冷光映得她瞳孔发亮。窗帘外传来宿管阿姨清扫落叶的沙沙声，远处早市的喧闹声也隐约飘来，她把手机贴在胸口，嘴角不自觉上扬，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迅速从床上爬起来。衣柜镜子里，她的头发乱得像鸟窝，眼下还挂着淡淡的黑眼圈，可这些都无法掩盖她眼底跳动的雀跃。
她对着镜子整理乱发，又特意挑了件新买的米色针织衫。这件衣服她藏在衣柜最底层半个月，一直舍不得穿，此刻却毫不犹豫地套在身上。搭配的浅蓝色牛仔裤被反复熨烫过，裤脚还卷出整齐的边。翻箱倒柜找出那双只在重要场合才穿的白色帆布鞋，蹲在地上仔细擦拭鞋边的灰尘时。
洗漱台前，九月一边刷牙一边对着镜子练习各种表情。\"要装作很淡定的样子。\"她小声嘀咕着，却还是忍不住加快了动作。往日慢悠悠的晨间流程，今天竟在半小时内就全部完成。往脸上拍爽肤水时，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下来，可拉开窗帘的刹那，阳光倾泻而入，她望着窗外摇曳的梧桐树，突然觉得连空气都变得清甜起来。
十点整，九月踩着运动鞋准时来到校门口。远远地，她就看见萧凌倚着一辆复古单车，车身是低调的墨蓝色，车筐里还绑着印有碎花的野餐布。阳光落在他的白色卫衣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膝盖处磨出了毛边，脚上那双黑色板鞋沾着星星点点的泥土。他低头调试着自行车铃铛，听见脚步声后抬起头，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早啊！\"他笑着迎上来，指尖还沾着机油，\"今天咱们来场不一样的旅行。\"
九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她忍不住打量着这辆复古单车，车链处还挂着个小巧的铜铃铛，车把上缠绕着褪色的红布条。萧凌眨了眨眼，故意卖关子：\"到了你就知道了！\"说着，他熟练地跨上单车，拍了拍后座：\"上来吧，我载你。\"
九月犹豫了一下，轻轻坐上后座。双手悬在半空不知该往哪儿放，最后只好攥住车座边缘。皮革的温度透过牛仔裤传来，带着淡淡的阳光味道。萧凌似乎察觉到她的局促，故意把车骑得摇摇晃晃：\"抓好了，老司机要出发咯！\"铃铛清脆的声响划破清晨的宁静，单车碾过石板路的颠簸，让九月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身子。风掠过耳畔，她闻到萧凌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单车金属部件的冷冽气息。
风裹着桂花香与炒板栗的焦香掠过耳畔，萧凌的跑调歌声混着单车链条的咔嗒声，在晨雾未散的街道上飘荡。他哼唱的《稻香》总在副歌部分破音，逗得九月在后座憋笑，偶尔伸手戳戳他发颤的后背抗议。
路过烟火蒸腾的小吃街时，萧凌突然急刹车。九月惯性前冲，鼻尖几乎贴上他汗湿的后背，惊得她轻呼一声。\"等等！\"他利落地跳下车，运动鞋在青石板上擦出刺耳的声响，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挂着\"糖油粑粑\"红灯笼的摊位前。
摊主揭开竹蒸笼的瞬间，焦糖的甜香混着糯米的米香扑面而来。萧凌递来两串裹着琥珀色糖壳的粑粑，糖丝在阳光下拉出细细的金线，还黏着几粒白芝麻。\"垫垫肚子，还有好长一段路呢。\"他自己咬下一口，烫得直吸气，腮帮子却鼓成小仓鼠模样。九月学着他的样子咬下一块，滚烫的糖浆在舌尖炸开，软糯的糯米裹着焦脆的糖壳，烫得她直哈气，又忍不住眯着眼继续咬下第二口。两人站在梧桐树影里，看糖丝被秋风扯得忽长忽短，像极了剪不断的晨光。
车轮碾过柏油路接缝处的震动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土路特有的松软触感。半小时的骑行让萧凌后背洇出深色汗渍，却丝毫不减他哼唱的兴致。不知何时，道路两侧的杨树悄然退场，成片的芦苇如同白色的波浪，在风中翻涌着迎接他们。芦花簌簌飘落，有的粘在九月的发梢，有的调皮地钻进萧凌的衣领。
转过最后一道弯时，萧凌突然捏闸减速。九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片隐秘的湖泊豁然出现在眼前。湖水澄澈得如同融化的玻璃，倒映着头顶蓬松的云朵和远处黛青色的山峦，几只白鹭掠过水面，惊起一串珍珠般的水花。银色小鱼在浅滩处倏忽游过，鱼尾摆动间荡开层层涟漪，将蓝天白云揉成闪烁的碎片。
湖畔的芦苇荡足有半人高，芦花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金光，风过时沙沙作响，仿佛无数支毛笔在宣纸上轻扫。几只翠鸟从芦苇丛中扑棱棱飞起，鲜艳的羽毛划过九月眼前，又迅速消失在对岸的荻花丛里。
萧凌把单车靠在歪脖子柳树上，从背包里取出野餐布的瞬间，惊起两只正在啄食草籽的麻雀，它们扑扇着翅膀掠过湖面，在平静的水面上留下两道细长的波纹。九月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浮动着芦苇的清苦与湖水的甘甜。
萧凌从背包里拿出准备好的食物：精致的三明治被油纸仔细包裹着，切好的水果装在透明餐盒里，还贴心地插着可爱的小叉子。最惊喜的是一瓶草莓果酱，\"怎么样，惊喜吧？\"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九月，鼻尖还沾着一粒细小的灰尘。
九月坐在湖畔，望着眼前的美景，心里满是感动。芦苇的絮子轻轻落在她肩头，又被风温柔地吹走。\"萧凌，你怎么总能找到这么美的地方？\"她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萧凌挠了挠头，耳尖微微泛红：\"因为想带你看不一样的风景啊。\"说完，他拿起相机，对着九月按下快门，\"别动，这一刻太美好了，我要记录下来。\"
快门声响起的瞬间，九月突然有些紧张。她下意识地整理了下头发，却听见萧凌在镜头后笑出声：\"自然点，你刚才发呆的样子才好看呢！\"风掠过芦苇荡，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也在应和着他的话。
两人一边吃着美食，一边聊天。萧凌说起小时候在乡下捉萤火虫的趣事，说自己为了抓一只特别亮的萤火虫，掉进了田埂旁的水沟里，最后浑身湿透地回家，却还把萤火虫宝贝似的捧在手心。
九月则分享了自己第一次学骑自行车摔得鼻青脸肿的经历，说当时哭着鼻子回家，结果第二天又倔强地跨上了车。说到激动处，萧凌突然伸手比划，不小心打翻了果酱瓶，红色的酱汁在野餐布上晕开，像朵盛开的花。
欢声笑语在湖畔回荡，惊起几只水鸟，扑棱棱地飞向远方。它们掠过湖面时，翅膀尖轻轻点在水面，拉出长长的波纹。九月看着水鸟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时间仿佛静止了。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身旁是能让她毫无顾忌大笑的人，这样的时光，真是奢侈又珍贵。萧凌不知何时摘了片芦苇叶，放在唇边吹出不成调的曲子，惊得水中的鱼儿四处逃窜。
夕阳渐渐西沉，给湖面镀上一层金色。余晖洒在萧凌的侧脸上，将他的睫毛染成琥珀色。两人并肩坐在湖畔，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芦苇在风中摇曳的声音。萧凌突然捡起块石子，用力掷向水面，惊起圈圈涟漪：\"九月，你说以后我们老了，还会记得今天吗？\"
九月揪了根芦苇，轻轻抽他胳膊：\"说什么老气横秋的话，咱们才多大？\"她学着萧凌的样子把石子抛出去，却只溅起个小水花，\"不过要是老了还能和你一起骑车兜风，那倒挺酷的。\"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喉咙发紧，她慌忙低头拨弄衣角，却没发现萧凌望着她的眼神，比夕阳还要温柔。
萧凌却没发现她的异样，又捡起一块石子：\"看我的！\"这次他使足了劲，石子在水面上连跳了好几下才沉入水底。\"厉害吧？\"他得意地转头，却发现九月正盯着湖面发呆，夕阳的余晖给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温柔的光晕。发丝被风吹起，遮住了她泛红的脸颊，他突然很想伸手帮她把头发别到耳后，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九月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说：\"你上次在火锅店说'意外之喜'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要告白呢！\"话刚说完，她就后悔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手心全是汗，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在布料上掐出深深的痕迹。
\"啊？\"萧凌差点踩空脚踏板，车把猛地晃了晃。九月吓得一把抱住他的腰，感受到他身体瞬间僵硬。\"我有那么像要谈恋爱的样子吗？\"他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几度，耳朵红得几乎要滴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他拼命压制住想要转身看九月表情的冲动，却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笑声。
\"有啊！\"九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有多亲密，慌忙松开手，却又不甘心地伸手戳他后背，\"当时火锅热气把你眼睛熏得亮晶晶的，说话又突然那么认真。\"她学着萧凌的语气压低声音，\"就像现在，提前回来和你吃火锅，给你过生日，也是意外之喜——多像偶像剧台词！\"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可微微颤抖的尾音还是出卖了她。
萧凌耳朵通红，却梗着脖子反驳：\"那是我真情实感！你不觉得，能有个随时陪你吃火锅、听你唠叨旅行见闻的朋友，比谈恋爱还难得？\"他说得理直气壮，可握着车把的手却微微发颤。
\"算你说得有道理。\"九月抓着他卫衣帽子轻轻一扯。她望着前方的路，夕阳的余晖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扑簌簌地打在脚踝上。萧凌突然哼起歌，还是早上跑调的那首，这次九月跟着轻声和，两人的声音混在一起，消散在风里。
单车碾过满地碎金般的落叶，萧凌刻意加快的哼歌声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颤音。九月盯着他后颈被汗水浸湿的衣领，突然想起今早出发时，他调试铃铛时沾着机油的指尖。风卷着芦苇絮擦过耳畔，痒痒的，像极了此刻心里泛起的涟漪。
返校的夜路渐渐暗下来，路灯次第亮起，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萧凌突然停在报刊亭前，举着两根冰棍跑回来时头发翘得像只炸毛的猫：\"老板说这是最后库存！\"九月接过绿豆沙冰棍，凉意透过包装纸传来，咬开的瞬间，沙沙的冰碴混着清甜在舌尖化开。两人蹲在路灯下舔冰棍，看飞蛾围着灯泡打转，把彼此的影子摇晃成跳动的光斑。
宿舍楼的灯光在远处明明灭灭，萧凌却故意绕到操场边的梧桐道。月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银辉，他突然停住，转身时踢到脚边的易拉罐，发出清脆的声响：\"其实...其实朋友也可以...\"话没说完就被夜风卷走，他慌忙又补上：\"可以当彼此的专属导游！\"九月低头笑出声，帆布鞋尖碾过地上的落叶，扬起细碎的枯叶：\"那下次带你去看凌晨四点的图书馆？说好了，迟到的人要请一个月早餐。\"
分别时，萧凌把装着草莓果酱的玻璃罐塞进她怀里，罐身还带着体温：\"给你涂面包吃，尽快吃完。\"转身跑开时卫衣帽子都没戴好，背影却越跑越轻快。九月抱着罐子站在路灯下，看少年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最终消失在拐角处。罐子里的果酱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泽，像极了他们之间无需言说的默契——有些情谊就该像这罐果酱，酸甜适中，恰好够涂抹无数个相伴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