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灵魂具象的机械魔方运转加快，从而稳如老狗的许衡，在此刻被他一番话术给说的有点鸡皮疙瘩泛起的阿列克谢的眼中，就好像一个正在慢慢开启的潘多拉魔盒。
那双似乎看透了他的眼睛，那些他听来感到厌恶可又上瘾的话语，以及许衡这种自信且势在必得的态度，让他对氛围和对话节奏的把握完全失控。
其实应该说自始至终他就没掌握什么主动权，甚至连被动都不是，稍微说几句阿列克谢自己都没意料到会被掏出肠子的话，对面就织了一张粘住他的网。
难磨的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说的话，不仅仅客观上很有道理，而且还杀入了自己的内心。
这个女人，很可怕，但也实在很有价值……
“你就这么喜欢玩火吗？嗯？许衡？”朱莉有点麻木了。
她反复提醒许衡，阿列克谢表现出的能力连他身上的水银史莱姆都拦不住，让他赶紧悠着点，可这货还越来越来劲的很。
抓狂临界之际，许衡露出的那幅表情却瞬间把朱莉拉回当初和克罗里茨对线的时候，突然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逻辑的，朱莉感觉稳了。
许衡说过，他不会不负责地拿两人性命行事，别提还有那么多事扯着他，前面许衡面对克罗里茨的几次骚操作，朱莉觉得可能就是被动求破局，压力之下的冷静让朱莉刮目相看。
此行无论是面对芙莱达还是阿列克谢，则更像是乐在其中的主动进攻，别说不了解许衡的人了，就是她这个一直住许衡脑子里的，都不知道这小子是怎么一下给人“掏心掏肺”的。
主动起来也真地有压迫感。
“不是玩火，像阿列克谢这样的人，一旦发觉你的价值，是不会贸然动手的，他绝对比他身边的那些人要想的聪明，正因为如此，才知道我说的话的分量，知道我有别样的价值。”许衡乐呵地回答朱莉。“聪明人，一般也都是讲道理滴！”
“你不就才第一次见面？你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朱莉咋舌。
“直觉！不过主要还是讲到了他的痛点，了解一个人，不一定要直接和他对话，从他的身份和他的环境，也能推断一二。”许衡是不可能说自己在异世界的唯一金手指的。“好了，现在给他说麻了，他自己弄乱自己的时间不能给太多，要痛打落水狗！”
在阿列克谢的视角下，一阵诡异的静默和自己的一番头脑风暴后，许衡便露出计划得逞的狡黠笑容，继续开口：
“一口一个战争狂战争狂的，还以为你多了解什么是战争，怎么样又算狂，小子，那我要是再问你，经济、政治、文化甚至舆论上等等的战争怎么解决，你该怎么回答？
它们都是没有硝烟的战争，但杀伤力可不比流血的战争杀伤力小！摧毁的会是制度和精神等等，它们互相交互纠缠，潜移默化，可你连一般的作为政治延伸的两军战争都不甚熟悉，那这些发生的时候，你又该怎么阻止？
你可比我更像战争狂，看到矮人从战争中得到发展的新技术，就一根筋地觉得也必然投入到战争中去，
你有没有思考过，造成一般战争的诸多因素之一就是资源的争夺，那么新技术为什么不能投入到生产上去？不能推广出去？资源变多了，蛋糕做大了，那么战争的频率不会更小吗？”
“那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找你过来？”阿列克谢冷不丁出声道。
猝不及防地，许衡愣了会，然后一扶额头，有些汗颜地说道：“你该不会是看了伯汉以我的名义写的那本《专注于生活》吧？认为只要扭转你们矮人科学家的科研方向，就能平息你们国内的对外情绪，以便民的形式放开和推广技术，就能让别的国家不对你们虎视眈眈了？”
“我……我知道这很艰难，但不失为是一个机会，不是吗？伯汉对你格外热忱，他最近可是放弃了很多军事上的研究，投向废水处理系统的升级，而让我们国家内部生活变好，让其他国家的人民生活也变好，不按照你说的，就不容易发生战争了吗？”阿列克谢语气已经不似前边那般有距离感，软了些也带了更多的恳切。
“你啊，太想当然了，你觉得为什么你父亲和那帮科学家，会一致选择发展军事？你觉得我会是理解你的盟友之一？不，我会和他们一样，
矮人的技术，无论是运用在何种领域，都会带来创新性质的取代性破坏，而你们国家作为最先拥有生产体系的国家，会是唯一一个收割者，所以在这个结果达成前，所有国家都会围剿你们！
如果你们服软，选择公布技术，也不主动生产，你觉得你们会不会被其他国家分割豢养，更何况就算公布了，也只有你们能进行大规模的生产吧？而那些知道了你们恐怖的生产潜力和技术力的国家，到底是会和你们好好谈谈？还是加大经济制裁，甚至先一步发动战争，不惜代价，把你们瓜分干净？
谁会坐视你们滚雪球越滚越大吗？把他们卷入你们的突飞猛进的经济？
你们矮人现在缺的就是市场，你们内部根本消化不了你们自己的生产，而一旦通过正常的贸易去和别的国家交易，别的国家内部的经济就会被你们一并收割，所以其他国家一开始就会对你们展开贸易上的零和对垒，而除了生产器具，你们矮人的其他产业，估计都被压制的死死的吧？毕竟是这样的地理环境，
骑虎难下间，你们只剩下一条比较可行道路，全力发展军事！然后强行以战争的形式，打开其他国家对你们的市场封锁！你听懂没！”许衡的声音这下严厉起来了，就好像真地在骂一个愚钝的学生。“甚至引起全大陆的战争，你们就卖各种先进军火！不然你们就等着温水煮青蛙，被其他国家慢慢煮死！”
“那你不是自相矛盾？你说蛋糕做大了，就能减少战争，那这样还怎么减少？”阿列克谢咬了咬嘴唇，说道。
“我就问你，子民自己为了更好生活的抗争，你要不要当作你所谓的战争去减少？
让魔动技术以另一种方式普遍化，引起全大陆自下而上的变革，那当然就可以避免以矮人为导向的战争，变成由你们矮人主导的格局，
在魔动技术出现的那一刻，明日之战争就不可避免，但战争将以何种形式发生，什么时间点发生，什么规模和烈度，什么频次，将导致什么命运，却是可以尽人事来控制的！
而你设想一下，当这次技术在战后成为人民生活的基础，那又将是一个如何全新的世界呢？没有经历洗礼，没有经历新旧碰撞，你何来未来？那个战争更少发生未来，你不想见证吗？
你要清楚，魔动机械会缩短位阶低下的人与凡人之间的差距，以后很可能能缩短高位阶与低位阶者的更进一步的差距，会带来更多的资源，带来更多的可能，带来新的方向，
只是这会让其他人无法掌握这门技术的人感到自己的地位和权利不保，感到现在制度可能的崩溃，战争早已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开始，可能比两百年前的兽人南下那般历史性的战争还要来的剧烈，
但不同的是，这次你可能可以主导，结果也将大不相同，变革过渡和新生，或者毁灭崩溃再在废墟上重建？你选吧。”许衡知道自己锁定胜局，阿列克谢已然动摇。
“呼——，我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阿列克谢身上的法阵消失，四周的物品不再悬浮。
“问吧。”
“这样的变革，具体会是什么样的变革？”
……
“你……您是怎么做到的？”
“你丫怎么做到的？”
还是那片混乱的空间，许衡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翻看着他要求的，阿列克谢权限内能得到的一些矮人内部的资料。
对此刻站在他旁边作为他在皮斯特矮人国期间的“向导”，和在脑海中发问的朱莉同时回复道：“什么怎么做到的？”
“尔尔”现在是恭敬地多了，捏着自己的衣角，问道：“您是怎么劝动殿下第一次主动去拜问贤王的？”
反正方才阿列克谢只身从自己的私人空间出来后，“尔尔”和伯汉都以为许衡凶多吉少了，可随即他就立刻命令部分士兵去藏书室搬来资料，然后给“尔尔”自由进出私人空间的权限，按照原本的安排，作为向导回答许衡的问题。
并扔出一个惊天炸弹——让另一部分士兵去通知自己父亲，一会自己要觐见，直接让伯汉差点笑歪了嘴，然后不知道跑去安排什么别的事情去了。
“怎么了吗？儿子见爹有什么震惊的？他们关系很差吗？”许衡抬眼看了“尔尔”一眼，说道。
“虽然我不该随意置评，但王子与贤王间在先前确实产生了政治意见上的很大分歧，几乎导致父子决裂，
可我知道，他们虽时常因为国事相见愈少，感情却毋容置疑，这次决裂本不应该，王子也闭口不谈，至此逐渐意志消沉，三番与贤王作对，最后单方面拒绝与贤王见面，然后把自己关在这个地方好几年了。”“尔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
“原来如此。”许衡点点头，不过态度并不认真，“看起来你对你们王子很了解啊，你们是什么关系？然后能跟我讲讲以你的角度看来，他的过去吗？
这算是私人问题对吧？不在向导的职责之内，不过我们一问换一问，你回答我这些，我告诉你你想要的答案。”
“……可以。”“尔尔”沉吟一会，便答应。
“那请你坐吧，我再看看这些资料，你也组织一下语言，放松一下心情，不要胡思乱想那么多，我和阿列克谢共处一室只是单纯讨论国事，不会有什么感情火花擦出来的。”许衡温柔地笑了笑，站起来说道，然后从蓝色的空间戒指中取出一张银白色的椅子，放到旁边自己再坐下，“不用客气，你们这个尺寸的椅子其实我坐的有点不太舒服，我坐这张我自己的就行。”
蓝色的空间戒指直连薇薇安的法师塔的一个仓库，里面原本就有很多杂物，倒也是便利许衡了。
闻言，“尔尔”脸一红，有些别扭地坐下，不敢再看许衡的神情，她知道自己其实不该在许衡看资料的时候问问题的，但她确实有点小急。
急是急，没想到这人还直接看破了。
“我啊，只是把客观的局面摆上台面，再说上一些他想听的话罢了，你不是也听了吗？”许衡这下才借着看资料打掩护，去回答朱莉。
“我没问你这个，我是问你，你是怎么做到了解这么多的？或者说，怎么把这些事情构想出来的？你参与过政治？你参与过战争？还是你灵魂的组成部分有这些知识？”朱莉有点怀疑人生。
“没有啊，我只是纸上谈兵，具体怎么操作，还是得看阿列克谢，我只是给出方案而已，决断、选执行的人、招募执行的人和管理聚集起来的人，我都做不到。”许衡平静地说道，“有很多继承的君主都没经历过战争，可都发动了并赢下了战争，很多觐言的幕僚谋臣，也只是第一次参与到政治大局，当然啊，不算内政党争啊，这个真得看经验，
我的意思就是，前人留下的宝贵书籍、你自己足够清晰的思维框架和摆在那里的历史，你全部吸收提炼，也能做到。”
“可你不是没看过什么书，也没怎么了解历史啊？更没有什么各国秘藏的资料，你怎么谈兵？”朱莉绷不住了。
“所以我给不了具体的方案啊，只是告诉他原理，现在我也正在看嘛，别对我要求那么高。”许衡挠挠头，回答道，“你硬要说我对各国利益的判断的话，那就是一通十，十通百吧，在理解了那么多魅魔的心思后，你也就理解了很多人的心思，再推断一个群体到一个国家的意志，一套推一套，就是这样，你可以说我有天赋吧，嘿嘿。”
“不是……这……”朱莉没招了，她想不明白。“不过没想到，你给的设计方向居然还相对地很平和，你前面说那么多，跟真要全力扶持全大陆的各个势力开战一样。”
“废话，我只是吓一吓他罢了，先给他一些黑暗、绝望和残酷的东西，这样对我藏的哪怕一点点希望的光，都会甘之如饴，我说了，我真地不是什么战争狂，能不战屈人之兵，为什么一定要开打？
虽然我有很恶劣的设计，但阿列克谢不合适，同样的，我也不会给，
都是鲜活的人命啊，战争在这个时代，就算赢了，也只是少部分人获益罢了，而更新的时代，不一定需要战争。”许衡翻资料的手一停，有些沉重地说道。
“嘶——，你幸好没跟那个疯子命运之手学习什么精神系法术，这个世界可承受不了两个疯子的折腾。”朱莉说这话这下是认真的，“恶魔本色啊……但你是我见过最另类的恶魔，这确实符合你的利益，手段倒不像恶魔的手段……”
“嗯，如我所料，这些资料可给了我更多思路！只可惜不够完整，按照阿列克谢的说法，矮人没有直接参与进人族的政治革命，关于强者政治转变的内情估计从这里是知道不了了。”许衡兴奋地说道，不想理会朱莉对他的蛐蛐了，“要是不来这里当老师，真地很可能要被大陆的暗流涌动给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