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砺的梦里，大雨如泼，连续下了十多天。
接着，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午夜，茶山农场的大山跟洪水一样，猛的倾泻下来，把湖边搭建的房子全部掩埋了。
他跪在一堆泥石浆里，徒手刨着压在里面的人，他刨了好多人出来，都是死的。
最后，他刨出一个还没有长大的胎婴，他的四肢没了，头骨也碎了。
他悲痛欲绝，哭不出来，也喊不出来，头发瞬间白了，没多久，姑奶也死了。
这世上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身子一抖，猛然醒来，看看时间，三点多了。
他再一次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梦境里的事。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擦掉脸上的泪，穿好衣服，去屋后山涧挑水。
一夜未睡的秦秋娘听到他起来，也悄悄的起来了。
她从炕柜里翻出一个木盒子揣进怀里，走出了卧房和院子。
她拄着拐杖一路往后山走去，在一座坍塌的土地庙前停下。
她打开盒子，拿出三根香点燃插在地上，接连拜了三拜，最后掷出手中一对黑牛角。
“哈，哈哈，吉，吉啊!”
她不可置信的又抛出三次，接连都是吉。
她高兴的连连磕头，“老天开眼了，老天开眼了!”
这时，秦砺拿来一件厚袄子披在她身上，把她扶起来，“奶，你相信小檀的话？”
“我刚回来时给他们算过，确实有一场难以躲过的大劫，我以为会是京市那边，没想到是茶山，”
秦秋娘说着收好牛角，停了一会儿，才继续道，
“今日三卦全是转危为安的吉卦，想来是檀妮儿的福嘴，破了他们的大劫，今后我们要好好感谢她。”
“看你老高兴的，你怎么就知道是她的功劳？”
“我知道你们不信，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秦秋娘拍拍秦砺的手，“你对檀妮儿的话有什么看法？”
秦砺扶着她往山下走，浓黑的剑眉紧紧拢到一起。
“不管真假，农场那房子也住不得人了，我手上存有两千多块了，
过了年，我找方支书在靠山村外批块地，给他们建一个砖瓦院子。”
秦秋娘正色道：“这事你不能出面，让宋澈找梅香，那孩子心善，只要她肯帮忙，这搬地方住的事准成。”
“嗯，我知道，那小丫头透露了天机，不会遭反噬吧？”
秦砺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
内心深处，他是不相信她口中那老乞丐的话，什么茶灵，什么发怒，那都是封建毒瘤，哄人的鬼话。
“你啊，明明不信，却又担心她，她是听别人说的，何来的泄露天机？”
秦秋娘嗔他一眼，心里还是为沈檀担忧，“听说檀妮儿是在医院生的，你去把她生辰找出来，我想看看她的八字。”
要是八字轻了，她找东西给她压一压。
“好，过了年，我就去找，我本想寻个机会告诉她我们在山里的那些事，省得她以为我们防着她，可现在……”
秦砺说的欲言又止，他不知道沈檀是否也和其他人一样，看不起他们这些人，更看不起他们做的事。
最后给他们引来祸端。
“唉，你也不要为了她那些话生气，水浚说的没错，她也是听老乞丐说的，不是她嫌弃茶山的人，我相信她知道了不会说出去的。”
“我没有生气，那我过了年告诉她吧。”
秦砺心虚的摸摸鼻子，昨晚听到她说那些人的时候，他心里确实寒了。
后来想想她自小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难免人云亦云，眼界不够宽阔。
是他的错，今后他多讲讲外面的世界，让她明白，有些事不该看表面。
“你自己看着办吧，”秦秋娘抬眼望了眼东方快要升起的太阳，“今天天气好，你带她去城里逛逛，给她买几样好东西。”
“遵命!”
“回去吧。”
沈檀昨天累倒了，两人回到家时，她还没有醒来。
秦砺进屋，望着枕头上睡的香甜的脸，肤色吹弹可破，唇瓣艳如三月的桃花，他眼里全是宠溺。
他抬手拧了拧她的鼻子，“丫头，起来了，带你去县城。”
“唔……”沈檀摇摇脑袋，“大哥，你回来了？”
“傻丫头，睡傻了吧，我昨夜就回了，现在早上五点了，快起来吃饭，我带你去买自行车。”
“嗯，你先出去，我穿衣服。”
沈檀抱着被子坐起身，不受控的伸长胳膊打了个哈欠。
她里面穿的是白底蓝花棉布做的秋衣，圆形领口，里面粉白的小罩罩，跟两个小包子似的。
秦砺个子高，垂眸看她时，眸光不经意的瞥到那俩小包子，耳尖瞬间红透，转身就往门口走，“快点。”
“好。”
沈檀清醒过来，快速穿好衣服，到洗漱间，热水已经备好了。
她拾掇干净到厨房，饭也盛好了。
是面疙瘩汤，里面还有火腿片，另外，还有一盘子酸菜肉馅的饼子。
今天，她穿的依旧是昨天那套，粉呢子配皮棉鞋，还戴了秦砺给她买的手表，通身都是少女的明媚和烂漫。
她脸上烧伤瘢痕的颜色越发淡了，不刻意撩起头发，就看不到。
秦砺望着她，笑意沿着唇角慢慢漾开，心里仿佛飘在四月天的花海里，甜蜜蜜的。
“檀妮儿，快来吃饭，”秦秋娘笑看着她，“秦砺今年挣到钱了，让他给你多买几样你喜欢的。”
沈檀淡淡的笑了笑，心间蓦然生出一丝怨气，“不用麻烦大哥的，我有钱。”
才不稀罕他的东西。
“傻孩子，你的钱存着，让秦砺给你买，你不舍得花他的钱，将来他把钱花到别人身上去了，有你哭的。”
“我又不是好哭鬼，等大哥娶大嫂的时候，若是钱不够，我借给他。”
她到底还是计较昨晚秦砺没有维护她。
决定按住自己那差点迷失的心，今后好好赚钱，争取早点离开，不留恋任何人。
她话落音，秦秋娘和秦砺眼里愉快的笑意，都僵在脸上。
心里也都开始思量起来，若是她坚持离开这个家，他们又该怎么办？
放？
还是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