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陨落（上）
明阳城头，秦军和法门的激战仍在继续。
就在数千名秦军步兵不可思议的目光中，炬子一连掀翻了三座不下万斤的云梯车和五座攻城车！
秦军士兵惊恐万状，仿佛是看到了一头在战场上横冲直撞的野兽。
整座战场陷入了瞬间的宁静…
紧接着，法门士气大振。参战的法眼会门徒们在城头欢呼雀跃，为自己的神勇领袖喝彩。
炬子在乱军之中斜眼睥睨，只见一个秦军旗手手捧军旗，怔怔的站在自己面前。炬子目光如电，顿时吓得他手脚酸麻，动弹不得。
炬子哼了一哼，一把夺过军旗。此时的擎旗手方才惊醒，顿时慌了：两军交战，失旗者斩！他连忙伸手去夺…
可凡人怎么能比得过炬子神力？只见那士兵双手全力摇晃旗杆，炬子却纹丝不动。
这个普通的士兵陷入了彻底的绝望，他愤怒的拔出腰刀向炬子砍来。炬子看出了他眼中的决死之意，两道金芒从眼中射出，立刻洞穿了旗手的胸膛。热血喷涌，撒了白慕青一脸。
白慕青叹息一声，双腿微曲，向城头纵去。
此时围在炬子身边的秦军士卒已经无人再敢阻拦。沙百战见状，愤怒的下令：
“神臂营、射日营。给我把他打下来！”
“咔咔咔～”
弓弦拉满的声音连绵不断。一时之间，阵地上起码有上百张强弓弩炮对准了炬子，一齐发射。
此时，人在半空的炬子被一阵箭雨锁定。
他在半空之中难以变向，立刻将法力注入旗杆。
那面迎风展开的大旗被白慕青的真元强化，变作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拦在炬子身前。
就在此时，飞箭反射着金属的寒光已经迫在眼前。炬子挥舞赤旗，挡下了绝大部分流矢，而势大力沉的弩矛则被炬子挥舞旗杆，一一挑落。
秦军见他如此神勇，犹如战神，更是啧啧称奇。
只见炬子跳上城墙，立刻就有几十把钢刀同时向他砍来。白慕青眼疾手快，一掌劈出。
雄浑的掌风将阻挡在前方的秦军尽数打落城墙，立刻清理出一条宽阔道路来。
“大人，大人！大人！”
法门弟子连滚带爬的跑了过去，七嘴八舌的问道：“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炬子抬眼望去，只见此时的北部城墙，各处要害都已被秦军占领。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全副披挂的秦军战士在屠杀法门弟子。
他再发动妙法莲华探查，发现其余明阳城的三面城墙也都即将沦陷。
再耽搁下去，只会白白浪费法门弟子们的生命，于是白慕青当机立断：
“城头已经守不住了，咱们撤到城里去。城里还有光明卫。咱们依靠着城里的大街小巷，还能抵挡！”
城头上的法门弟子们此时已经吓得六神无主，赶紧点头。一个弟子呼啸一声，跟着炬子跳下城墙，向城市深处的建筑群跑去。
刚才那一声呼啸，犹如夜枭嘶鸣，穿透力极强。
这是法门中的暗语，意为放弃城墙，退守城中。
守在别处防御阵地的法门弟子一听，也跟着忙不迭的撤退下来。他们一边跑，一面跟着用暗语把信息传递出去。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四面城墙的法门弟子都已经放弃了城墙，撤退到城市深处去了。
法门弟子已经撤退，悍勇的秦军立刻完全占领了明阳城的全部外围工事。
他们爬上城墙，立刻就把明阳家族的金乌旗撤换下来，立刻换上了大秦的乌龙旗。数千士兵在城头欢呼雀跃，为大秦终于彻底占领了这座雄城而狂欢。这是秦国人祖先也没做到的壮举，也是士兵们一生的荣耀。
沙百战命令秦军以战斗队形进入明阳城。
尽管此时的城市已经没有了平民，可是藏匿其中的法门弟子依然会对占领军构成威胁。
随军的参谋建议：可以用投石车轰击城市里的民居，并且放火烧房，彻底断绝法眼会幸存者的生路。
“不，此举太过残暴，且会破坏市民们的房产。我军在开战前对明阳城百姓已有承诺：会保护市民的财产。这是我军第一次进驻明阳城，绝不能失信于民！”
沙百战否决了参谋的建议，他派出五千兵力逐屋搜索法门弟子，并且允许法门弟子投降。然后又派出了五百人去占领城市衙门和明阳公爵府。
只有控制了明阳城里这些权力中枢，秦军的占领行动才能宣告取得胜利。
得到命令的步兵们立刻出发了，他们装备着横刀、匕首和手弩，这些都是巷战肉搏的利器。不一会，断断续续的喊杀声就从居民区里传了出来…
在逼仄的民房内，幸存的光明卫和法门弟子开始了最后的战斗。
根据战前制定的计划，光明卫的年轻人们钻进那些隐秘的小巷和屋子里。而在街道上扫荡的秦军步兵则围住屋子，冲着屋子里劝降喊话：
“法门的弟子，明阳君已经死了。我军奉吾王之命接管明阳城，天经地义。你们也是秦国子民，不要再受你们的炬子的蛊惑。炬子已死。你们可以放弃抵抗走出来，我军会保证归顺者的生命安全！！！ ”
面对秦军喋喋不休的好言相劝，光明卫们的回话干脆明了：
“狗屎！！！”
在战斗的最后时刻，这些法门中最出色的年轻人们展现出令人钦佩的勇气。他们很多人都被秦军的乱箭逼出角落。面对五千大军的封锁，光明卫们面无惧色，三五成群，背靠着背做着殊死反抗。
这些光明卫大都是天赋出色的修行人，虽然他们年纪太轻，修为境界还无法影响战局。但即使如此，秦军在单纯的搏斗方面也并不占优。
只不过这是战争，士兵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杀死一个败局已定的人。
步兵小队一轮手弩齐射，顿时就把他们射成了刺猬。
这是法眼会损失惨重的一天，亦是法眼会历史上洒满荣光的一天。
面对虎狼般的秦国军队，追随炬子留守明阳城的一百六十八名光明卫无一乞降，全部战死。
这些炬子的死忠展现的，对自己生命的彻底漠视，就连职业军人都侧目不已。
这些信仰不同的江湖子弟，以自己的勇敢赢得了敌人的尊敬。面对这样的敌人，就算是素以悍勇着称的秦军将士也也自愧不如。他们无言的脱下头盔，对战败的匪寇致以崇高的敬意。
亲眼目睹光明卫刚烈的大将沙百战评价道：
“这是一个出色得无与伦比的集体！我们应该思考，为什么如此优秀的儿郎不愿为国效力，而是流入了江湖？”
外面的搏斗声越来越稀疏，坐镇在明阳公爵府正堂的炬子明白，现在活着的法门弟子已经越来越少了。
陪在炬子身边的最后一个人并非光明卫，而是一个普通的法门弟子。
他的年纪很小，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只是一个还不懂事的孩子。
就在刚才撤退的时候，白慕青命令所有的部下都埋伏到开战前已经预定的战位里了。
可独独这个孩子，却一直死死地跟随着白慕青。白慕青回头看到那孩子的眼睛，忽然如遭雷击。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白慕青在其中看见了惊慌、迷茫、无助和绝望。却唯独没有看见孩子应有的自信。他就像是一只六神无主的小兽，似乎一旦离开了炬子，他就会被死亡吞噬。
白慕青大为震撼，他虽然出身底层，但多年来身居高位，似乎早已习惯了上位者发号施令，追随者万众赴死的场景。也早已认可了为达目的，必有牺牲的信念。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对此深信不疑，也习惯了在属下的牺牲中一次次换取成功。他一直为这些孩子自豪，并且坚定不移的认为，荣光与牺牲永在。
可是现在，等他自己也来到了临死之际，才猛然惊觉：自己多年来发号施令所锻造出的一副铁石心肠，竟然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他不禁开始思考：这些年，难道自己的所有决定，都是正确的吗？即使正确，但如果需要用生命换取，那这正确又究竟有何意义？
自己的一意孤行，真的值得把这些花一般年纪的孩子，都拖下地狱吗？
白慕青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能带上了这个孩子并且尽自己的所能来保护他。
两人一起来到公爵府用于会客的金乌厅。此时这地方已经门可罗雀。
白慕青曾在公爵府里住过多次。直到现在，他都记得每天早上，都会有很多仆人把这地方打扫干净 。他们的工作并不繁重。因此，会在工作中顽皮打闹，热闹非凡。
而如今所有的仆人已经逃走，只剩下空荡荡的大厅和满屋华贵的家具静静的等待着自己即将被摧毁的命运。
白慕青对那孩子说:：“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会受伤！”
孩子仍是一脸惊慌的打量着四周：“大人，这里安全吗，他们不会找过来吧？”
白慕青大笑：“任何地方都死过人，所以也没什么地方是绝对安全的。”
话音未落，围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孩子的脸色吓得煞白。一个秦国士兵端着手弩冲了进来。
炬子抬头，与士兵四目相对。士兵是个同样惊慌的年轻人，他孤身一人遭遇了炬子，接下来的命运可想而知。
炬子却突然心软了，他朝士兵摆了摆手说道：“小兄弟，你不是我的对手，你走…”
炬子话未说完，忽然一阵钻心的疼痛遍布全身。他不可思议的回头一看，身后的孩子就像是个靴子里落进了蜘蛛的小孩，一把松开了手里的匕首。
而那把尖刀，正插在炬子的背后…
趁着炬子一愣神的功夫，士兵两步上前，又一把腰刀刺进了炬子的胸口！
炬子盛怒之下，回手一爪，直取士兵的心脏。
可他心窝和后背的重伤带来了极大的痛苦，使得炬子这无坚不摧的一爪竟然抓偏了，仅仅只是撕断了士兵的衣服。
饶是如此，凌厉的真气也打得士兵口吐鲜血。
身后的孩子瘫在地上，早已吓得屎尿齐出，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还不断流出混合着呕吐物的口水…
炬子怔怔的看着士兵胸膛，被他撕开的地方。裸露的皮肤上，刺着一个法眼金刃的纹身。
“你…你是金刃派的？”
炬子简直难以置信，他知道铁锋与他一向不和，但他认为那只是两人信仰上的分歧。但他绝想不到，铁锋竟会对自己痛下杀手。
更想不到，执行刺杀任务的，竟是法门中这些被自己视如己出，最年轻无邪的孩子…
他回身冲着脚下瘫软的孩子怒喝：“你呢，你也是法门的吗？”
孩子哆哆嗦嗦的回答：“大…大人，小…小的是，流水派的。”
炬子的身子晃了几晃，然后艰难的稳住。这世上，没什么事是比和自己的孩子反目成仇更令人心寒的了。
他不禁觉得自己有些滑稽：我这生，为法门奔波。想不到，除了铁锋和洪渊，就连两个孩子也想杀掉我！看来，我真的是错了吧！
“本座知道了…”
炬子心丧若死，他脸色惨白的对两个孩子挥了挥手：“你们走吧…”
士兵不可思议的问：“大人，你…您要放我们走吗？”
“快走，否则再不容情！”
两人相互搀扶着离开了，炬子一个人孤独的坐在门口的阶梯上，突然，苦笑一声：
“呵，原来，想不到本座奔波一生，竟落得这等下场。也许，真的是我错了吧…”
忽然，远处传来秦军劝降光明卫的声音：
“法门的弟子，明阳君已经死了。我军奉吾王之命接管明阳城，天经地义。你们也是秦国子民，不要再受你们的炬子的蛊惑。炬子已死。你们可以放弃抵抗走出来，我军会保证归顺者的生命安全！！！ ”
“狗屎！”
炬子听得精神一振，信心又重新充满了胸膛：
“看来，我这一生，终究不是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