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你的意思是,凉婶儿是那条龙?”黎江和秦月的视线落在了女鬼阿凉的身上,后者赶紧用力摆手——
“瞎说啥呢,这个世界上哪有‘龙’这种东西,那不都是人类虚构出来的么!自然界怎么可能有那种违背常理的生灵!”
不光是女鬼阿凉,绝大多数——几乎整个三界都是这样认为的。
“龙”最开始的意义不过是一个图腾,画在旗子上,或者刻在某个可以放置在重要场合的物品上,以显示使用者的地位或其庄重的态度。龙的形象是由很多其它生灵身上的特征拼到一起的,根据古籍《尔雅翼》记载,龙的形象为“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如此怪异的生灵?
说它是四不像那都是谦虚了。
所以龙在历史上的定位仅仅是至高统治者的象征——就是一个象征而已,并不是什么真实存在的东西。
“……有的,”就在众人怀疑侯赛因那句话的时候,余冕摸着奶牛猫冰棒的毛发,闭着眼睛说道,“‘龙’,曾经来过三界。”
众人谁都不敢说话了,全都看向了余冕。后者睁开眼睛看着侯赛因,总是平淡如水的目光第一次泛起了波澜:“但是,余弦,那不是我们能触碰的东西,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追着那头怪物,甚至不惜离开我们的领地,但既然至今为止都没找到,那就放弃吧。”
“可是哥,现在说这些话……可能有点晚了。”侯赛因叹了口气,思考再三,他脱下了外套撸起袖子,右手握住了左腕用力一拔——
他的整条左臂都被拔了下来。
那是义肢,侯赛因的左臂已经没有了。
“哥,我在三千年前再次遇到了龙,那时我追着它跑了很远,最后在其暂时休息的地方找到了它。那时候我挺蠢的,竟然妄想触碰龙的身体,结果……”
看到这一幕的众人皆是一惊——侯赛因和余冕一样,都是活了万年的大妖,实力甚至远在七圣之上。他碰到龙的时候,已经七千多岁了,这种年纪的大妖,妖气早已不可估量,可却仅仅是因为碰了龙的身体,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侯赛因断臂的伤口十分怪异——肩膀下面的部分还留着一截,断口却仍旧清晰可见。在场的众人甚至看到了血管中的血液还在流动,当血液流过断口的时候立刻就会消失不见,却又会从不同的地方流回别的血管,再次进入体内进行循环。
“我现在仍旧能感受到手臂的存在,它并没有‘失去’,只是……只是……”侯赛因想了半天,最终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了一个怪异的结论,“……就好像它生活在另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是的,我的手臂并没有失去,只是‘看不见’了。”
看着弟弟的断臂,余冕的表情第一次严肃起来,他起身走到侯赛因身边,伸出手触摸着断口——他无法触摸到伤口的部分,中间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阻挡。那东西并非是妖气什么的,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未知力量。
而就在他想要用妖气一探究竟的时候,手腕却忽然被侯赛因握住了:“别去尝试用妖气探究,曾经有个妖怪这样做过,然后……”
“……他被吸进去了,”侯赛因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这几个字,冷汗也从额角慢慢流下来,他瞪着自己手臂的断口,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个妖怪比我们的年纪还大,却连一丝一毫的抵抗都做不到。”
“……后来发生了什么。”钟秋忽然问了一句,“就是……你在触碰那条龙之后。”
“后来?”侯赛因思考了一下,“后来……我就逃走了,龙似乎对我没什么兴趣,并没对我做什么,不过我在逃跑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龙也在看着我。”
说到这,侯赛因的身体竟开始发抖,女鬼阿凉紧紧握着他的手,担心地望着他。似乎察觉到了妻子的担心,侯赛因轻轻回握了一下她的手,表示自己还好。
“那双眼睛……深邃而空洞,就算在夜晚中,也能清楚地分辨出来,因为那双眼睛,比黑夜更加黑暗。我不知道龙是怎么想的,当时也没敢再想什么,就赶紧逃走了。”
“后来我消沉了很久,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了左臂的异常——它好像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断开’,只是被藏在了某个地方。如果我还能碰到龙的话,也许就能把它找回来。”
“所以直到现在我也在追寻着那条龙,也许是断臂的关系,我和那条龙似乎有了联系,能模糊地感觉到对方的大致方向。就在追逐龙的过程中,我遇到了阿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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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邱小梅被封印起来的时候,冷冬寒一直都在附近生活,余弦也陪在她的身边——余弦一直在追寻着虚无缥缈的“龙”,他是个十分专注的妖怪,极少会将精力放在目标以外的地方。
直到,他碰到了令自己一见倾心的鬼。
当时的冷冬寒已经停职了,正是无事一身轻的时候,再加上她对这位彬彬有礼的余先生也很有好感,两人便时常在一起相会。
——那时候三界的观念还很保守,除了一些特殊工作群体之外,几乎没有婚前同居的。余弦住在附近的镇子上,冷冬寒就在邱小梅的坟墓旁边的山坡上自己盖了一间小木屋。
余弦偶尔会带着线香、纸钱和酒菜过来,还利用自己强大的妖气为冷冬寒刻了一个牌位。酒菜是供奉在点燃着线香的排位前面的,这样冷冬寒也能尝到酒菜的味道。
唯一难办的,就是纸钱——鬼差那边倒是收余弦烧过去的纸钱了,他强大的妖气令那些纸钱在来到阴间的时候直接变成了金寿——普通人打出来的纸钱就是阴间的铜钱,补充不了多少鬼气,但余弦可是大妖,他打出来的纸钱,就是金寿。
——和司马钰第一次送给鬼小姐萧琳感谢费时一样。
可“那边”收是收到了,却无法确认收款人地址——原因是余弦和冷冬寒的关系不确定,只有阳间至亲之人才有资格跨界送钱,否则这些钱就会直接充公。
冷冬寒倒是不在乎钱,那时候的她已经是徵灵了,阳间对她的影响可以降低到忽略不计。不过余弦却很在意这件事,他觉得冥币这东西不光可以为阳间生活的鬼魂补充鬼气,还能在阴间或鬼市中买一些必要的物品。冷冬寒明显还要在人间长住一段时间,有了钱可以方便一些。
——之前在相处的时候,余弦听过了冷冬寒活着时候的一些事情。她对自己的身世并不太了解,听说是从河边被捡回家的,也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在第一任养父母那里生活到七岁之后就被卖到了一个大户人家当丫鬟,十几岁时被一个屠夫看中,那个屠夫花了很大一笔钱将她赎了出来。
屠夫对她还算不错,可惜当时的世道不太平。很快两人生活的国家就和邻国打了起来,屠夫被征召到了前线,再也没有回来。冷冬寒独自打理着屠夫的肉摊,两年后前线兵败,邻国的兵打了进来。因为有些姿色,冷冬寒被那些痞子兵们侮辱致死。
——这就是她怨气的来源。身死之后,灵魂因为怨气四处游荡,一边想着如何复仇一边躲避着鬼差们的追捕。期间遇到过许多怨气很重的厉鬼,冷冬寒的一身恶毒的鬼咒就是从这些厉鬼们身上学来的。
厉鬼嘛,为了报仇,肯定都会学一些不那么正经的禁咒的。
一般来说,厉鬼都是生前遭遇一些不好的事情才会变成这样的,所以互相之间都很能共情。冷冬寒一边寻找着让自己变得更强的方法,一边协助这些厉鬼们复仇。久而久之,她的鬼气逐渐达到了角灵的水平——
角灵虽然处于高不成低不就的位置,但已经可以凌驾于众多鬼魂之上了。要知道鬼界的地方阴兵的实力,最高也就是角灵。冷冬寒的天赋很高,如果她没有走上复仇之路、直接去鬼界的话,也能凭借实力在地方区域谋得一官半职。
终于有一天,当冷冬寒感觉已经可以触摸到徵灵的边缘的时候,她明白时机到了。时隔三十年,她回到了当初自己死去的那座小镇,又经过一年的时间收集信息,她确定了当年杀害自己的那几个痞子兵,现在就在隔壁的镇子上。
那几个兵之中,其中有一位是将领,战争结束之后,他分到了一块封地,就是隔壁的镇子,曾经自己的那些手下也都被他重新招募到府中当家仆——这倒是省了冷冬寒的事,仇人都聚在了一起,也省得自己挨个去找了。
某天晚上,隔壁镇子的巡检一家上下连同家仆一共一百五十三口全部暴毙于家中,而且个个死状凄惨,每个死者脸色铁青、眼睛向外凸着,双手也向前伸、好像要抓住什么,或者要拦住什么一样。
自那以后,附近的村镇流传了很久的闹鬼传说,不过这些都和冷冬寒无关了。她的复仇已经结束,怨气也消散得差不多了。当鬼差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就在镇外河边等着它们。
冷冬寒的判决走的是正规流程——先是去了当地的城隍府,在初判之后戴上枷锁、再走过黄泉路去十殿。可无论是城隍府的判官还是十殿阎罗,对冷冬寒的案子都有些拿不准——
你说她杀害生灵吧,人家杀的都是复仇的对象。
你说她帮助别的厉鬼吧,那些被她帮助的厉鬼在复仇结束之后也都选择原地等待鬼差来找她们,也算是变相地帮了鬼差抓捕这些躲藏的厉鬼们。
你说巡检一家还有无辜的人吧——说来也巧,就在巡检一家人吓死的第二天,另一个国家的兵就打进来了,别说巡检一家已经死了,就算是活着,也得和整个镇子的居民一样被处死。
从鬼律和原则上来说,冷冬寒确实是有罪的,而且看上去罪大恶极。可细琢磨她做的这些事,哪个都没法重判——好比现在一个贼进了某个富豪的家中,结果就偷了二百块钱现金出来,还顺手修好了富豪家漏水的马桶。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富豪想要追究这件事,贼偷来的这点儿赃款都不够派出所那边立案的。
但入室盗窃终究是入室盗窃,该罚还是要罚——最终,冷冬寒只被判了六百多年,而且还是第四狱“孽镜”,惩罚也只是一边打扫卫生一边看着自己生前死后犯过的所有错误,并没有什么体罚。
刑期满了之后,黑无常范无咎来找了她,表示对她的本事和品格很欣赏——在复仇的路上,明明可以用法器千尸钵收集大量灵体、快速增长实力,如果她这样做的话,短时间内成为羽灵根本就不是问题。
而且她对自己的怨气压制得很好,并不会因此伤及无辜,再加上学习各位厉鬼们的鬼咒时表现出来的天赋——
坚定的意志,不屈的性格,聪慧的头脑——这样的鬼才放去投胎实在是太浪费了,鬼界的许多职位都在空着,鬼差数量一直都处于急缺的状态,还不如让冷冬寒留在鬼界帮忙。
冷冬寒倒也没拒绝,她对投胎以后的生活也没抱什么期待,既然能留在这里任个一官半职,也算是有个去处了,便答应了范无咎,从此成为了一名黑无常。
——一直到她遇到了余弦。
余弦对冷冬寒的遭遇十分同情,所以才想对她更好一些、给她送多点钱过去。到了最后,余弦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红着脸抱着一大捆纸钱来到冷冬寒的牌位前,问对方是否愿意和他结发为妻。
在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冷冬寒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开心地笑了起来——按照当时的规矩,男婚女嫁必须要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她们俩现在一个是妖一个是鬼,也就没必要再遵循这些规矩了。
两位的婚礼很简单,就是买了两套大红衣服,拜了天地就入了洞房。自那开始,冷冬寒开始叫余弦为“阿弦”,余弦也称呼对方为“阿凉”——因为冷冬寒这个名字实在是太冷了,余弦就换成了一个不那么冷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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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嘛,我们就一直生活在一起了嘿嘿嘿……虽然在修罗村待过一段时间,但我还是会经常回去陪阿凉的。”讲到这的时候,侯赛因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他将假肢戴了回去——有了妖气的控制,他的假肢和普通的手臂别无二致。
黎江的烟头都快把他的凉鞋给埋了,秦月也把眉心掐出了一个红点——他俩是真的想不到,那个一看就是老不着调的侯师叔,竟然是个这么纯情的家伙。
真是人不可貌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