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远处那座冰山的边缘传来一声轻微的“喀嚓”脆响——宛若冰神轻叹。阳光洒在冰脊上,晶莹的冰块一颗颗剥落,如泪珠滑落,砸入海面,发出清澈的叮咚声,涟漪层层扩散。海水在融冰处泛起幽幽的蓝绿光泽,如同沉睡的大海正在苏醒,银色的融水沿冰脉注入海心,仿佛时间在这一刻悄然流动,增添了眼前捕鲸场景的梦幻与无常。
“他们……在捕鲸!”阿涅赛低声惊呼,眼中泛起异样的光芒,手已不自觉地握起画笔,迅速在羊皮纸上勾勒那艇影与鲸息交汇的壮景,“看那鱼叉——多狠准!皮艇像利矢一样破浪而出,桨下起花,三个女人划得比大多数男人还猛!她们……像是海上的女武神。”
李漓也凝望远方,那轻巧的皮艇犹如极地精灵,贴浪而行,一道白雾自鲸背冲起,如喷泉般刺破天空。
乌卢卢站在他身旁,身形瘦小的她踮起脚尖,脸颊贴近船舷,目光死死盯着远方那正翻身喷息的鲸鱼与急追的皮艇。她的眼里闪过一瞬的颤抖与惊疑,低声用生涩而发颤的汉语吐出一个词:“图勒……人。”
这三个字仿佛被冰风吹碎,带着极地口音的卷舌声,如同风中冰片相撞,冷冷地散开。
众人纷纷看向她,蓓赫纳兹微微挑眉:“小丫头,你认得他们?图勒人……是你的族人?”
乌卢卢连连摇头,用手比划着脸颊、披风和皮艇,急促而混乱。她用夹杂因纽特语与格陵兰汉语的怪调努力解释:“不是……我们……更北。图勒……大风来的时候来,西边……幽灵……捕鲸……杀人。”乌卢卢双手猛地一划,做出鱼叉刺入的动作,又指向自己胸口,眼神忽而黯淡下来,像是回忆起儿时某个暴风夜的传说——图勒人身披冰雪,如海神附体,出没于北海之上,猎鲸如猎魂,若遇陌生人,决不留情。
船上一时沉默,此刻天地间只有鲸喷的声响与桨击水声遥遥传来,那是大自然与人搏斗的节奏,而在乌卢卢眼里,却仿佛是死神的前奏。
图勒人似乎尚未察觉远处长船的存在,他们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头鲸身上。那是一场原始与技巧的较量。弓头鲸拖曳着皮艇在海面横冲直撞,掀起大片雪白浪花。艇上猎人高喊着粗重的咒语,声如风雷,震动水面,仿佛要以声音压制鲸灵的意志。绳索绷紧如弓弦,艇身随之起伏不定,却始终紧紧缀在鲸后。
五名图勒人猎者分工明晰,动作如齿轮咬合。艇首一名壮汉稳坐不动,肩臂如岩石般坚硬,是投鱼叉的主手。他冷静地瞄准鲸鱼翻起的背脊,手中鱼叉寒光一闪,猛然掷出——刺入鲸身要害,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半轮浪头。另一名男子居中掌舵,同时协助拉动主绳,控制艇位与角度。他的动作老练而节制,明显是经验最深的领猎者。三名女子分处两侧与艇尾。艇侧一女与舵手协力拽绳,腰背绷紧如弓,力量不输男子;另一女则稳坐艇尾双桨之间,以稳定的节奏划水提供推进;而第三名女子则盘膝坐于中央,目光沉定,口中吟唱着低沉古老的旋律,那是一首鲸祭之歌,祈愿鲸灵安息,猎者得福。她们的存在,不仅维持着节奏,更维系着精神——在这片冰海,没有谁只是“随行者”。这一切,有条不紊。即使血腥翻腾、鲸怒如潮,他们依旧如一台训练有素的机器,每一个动作都在秩序中完成,仿佛在重演某种早已写入血脉的仪式。
忽然,怒涛乍起。那头负伤的弓头鲸猛然狂吼,声如雷震,峡湾回响不绝。它高高扬起尾鳍,重重拍击海面,一道巨浪如崩山裂海般袭来。皮艇在浪头上翻腾,五名猎人齐声喊叫,试图稳住船身。
“鲸鱼发狂了!”赫利惊叫出声,长辫如蛇般在风中乱舞,她死死握住船舷,脸上写满惊惧与兴奋交织的错愕。
海浪奔涌,鲸血与风雪交织成一场冰海的祭典。图勒猎者与鲸鱼的死斗,已成惊心动魄的序幕。那头弓头鲸的眼睛泛着猩红的光,仿佛有某种古老的愤怒在其中燃烧。它转过庞大的身躯,猛地朝皮艇冲来——巨口张开,黑洞般的喉咙仿佛要吞噬整个艇队,白森森的鲸齿在阳光下如刀如锯,海水在它胸鳍间狂卷。
艇首的壮汉眼中一闪寒光,试图再投一支鱼叉,但那鲸鱼的速度远超预判——“轰!”鲸鱼猛然一咬,将皮艇边缘紧紧咬住,锋利的齿列撕裂厚实的海豹皮,发出刺耳的裂帛之音。鲸脂层“啵啵”炸裂,水花飞溅,艇身被扯裂得像破布一般。冰冷的海水疯狂灌入,整个艇身剧烈倾斜,失去平衡。
“哇啦!”艇尾的划桨女高喊,下一瞬整艘艇被掀翻,二男三女齐声惊叫,如落羽般跌入海中。水面炸起白色浪峰,绳索、鱼叉、残木四处飞散。
鲸鱼甩头,将那破艇甩成两截,碎木片混着鲸脂漂浮海面,它最后露出弧状的脊背,猛拍尾鳍,掀起一柱冲天水墙,激起海空震响——
“轰——!”水柱砸落,落水声如万箭齐发,哗啦啦如瀑布坠海。整片水域像被天神怒击,一瞬间乱作一团。
图勒人浮出水面,踉跄呼吸,冰海像刀,冷得让骨头都刺痛。他们死死抱着漂浮的鲸脂囊、残破的艇身、断裂的桨,喉音咒语般的喊声划破风浪:“哇啦哇啦!咕噜咕噜——!”
其中一名女猎者的长发在水中铺散,如水草漂浮,她紧咬牙关,抓着一截鲸骨鱼叉浮柄,试图游向同伴;另一名吟唱女试图靠拢那名掌舵的男子,手臂颤抖却不松开绳索。那名艇首壮汉已将鲸脂浮囊绑在自己腰间,挣扎着朝落水的第三名女猎手游去,但冰浪如墙,将他一次次拍回原地。他们没有尖叫,没有恐慌,只有沉重的呼号和顽强的挣扎,每一下划水都像与死神缠斗。
“快看!”阿涅赛猛地喊道,语调压抑着焦急,“他们的皮艇沉了!”
李漓脸色一沉,眸中一凝,瞬间锁定那一片浮沉的人影:“他们落水了!格雷蒂尔,转舵过去,我们必须救人!”
格雷蒂尔皱眉,一手死死握着舵柄,另一手指着远方海面:“姐夫,你疯了吗?那头鲸还没走远!转过去,一不小心我们也得翻。再说,那可是图勒人!救上来要是反咬我们怎么办?”
蓓赫纳兹冷冷一笑,披风一甩:“艾赛德,仁慈没错,但那是冰海,不是花园。他们自己玩命,出事了凭什么拉我们陪葬?让海决定他们的命运。”
赫利在一旁摇头,神情冷静:“我赞同。海水太冷,他们撑不了多久。我们要是硬救,只会把麻烦带上船。”
托戈拉低声出声:“主人……鲸鱼受伤了,不太可能再绕回来。但不救他们……这些人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这时,阿涅赛猛然拉住李漓的胳膊,目光坚定:“艾赛德,如果是我们落水,也希望有人伸手。你去吧,我支持你。”
乌卢卢站在一旁,瘦小的身躯在风中颤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图勒……坏……乌卢卢怕……”但她的眼神却死死盯着那片海面,那五个挣扎在浪中的身影在她瞳孔中颤动,记忆与惧意交织如冰浪般翻涌。
李漓深吸一口气,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格雷蒂尔,请过去救人!人命关天!”
格雷蒂尔对李漓叹气骂道:“姐夫,你这东方人的仁义……真麻烦。但奥丁确实喜欢敢做傻事的人。好吧!”随后,格雷蒂尔目光如剑,扫过众人:“都想想布拉特哈尔德的诺斯精神——勇士不抛弃落难者!转舵!伙计们,放下绳索、丢出木板——给这些海鬼们一个活命的机会!快,别等那鲸鱼回头!”格雷蒂尔猛地一拉舵。
船员们虽嘀咕不休,但终究手脚麻利。“奥丁之怒”号迅速转向,巨帆高张,在海风中猎猎作响,船身划破海浪,如铁兽般冲向落水者。海面波涛渐起,鲸鱼的黑影在水下徘徊几圈,终于缓缓隐没在远处的雾霭之中,似乎已带伤遁去,但仍让人心有余悸。当船靠近落水处时,那五名图勒猎者惊恐地望着这艘庞大的诺斯长船,眼中写满绝望、警惕与紧张。
船员们飞快地将绑有绳索的木板与鲸脂浮具抛向海中,木板在浪中起伏,如岛屿般缓缓靠近那五个图勒人。
“上来!”李漓高声喊道,站在船舷边,衣袍被海风鼓起,“我们救你们!别怕!”
但图勒人一动不动。语言不通,声浪又高,那些词句落在海面上,只成了含混的风声。皮肤苍白、嘴唇发紫的图勒猎人们紧紧靠在一起,目光死死盯着李漓一行。艇首壮汉挥起拳头,作出威吓姿态,目光凶狠,像一头濒死但仍挣扎的狼。旁边一名女猎手甚至试图拉着另一女伴游离木板,但只挣扎了几步,便被浪花拍得呛咳连连。他们的体力正在迅速耗尽,冰海如刀,死亡就像那只潜伏的鲸鱼,仍在暗处张望。
壮汉回头看了一眼伙伴,眉头紧锁,喉中咕哝了一句古语,像是在做决断。他们彼此对视,眼神中满是挣扎:是赌一线生机,冒着沦为奴隶的危险;还是就此沉入鲸血染红的寒海,无声无息地死去?终于,壮汉一把抓住靠近的木板,猛然吼出一声:“咕噜——!”像是在鼓励身边人。其余人终于开始行动。另一名男人拉起其中一名女猎手,将她推进浮板方向;那名吟唱的女子一边抓着鲸脂囊,一边尝试稳住晃动的身体;最后那名划桨女则面色麻木,在壮汉怒视下艰难游动。他们相继抓住绳索,在风浪与冻水中艰难拉近。甲板上传来一声令下,几名诺斯水手合力拉绳,将他们一一拉上船。
壮汉第一个翻上甲板,浑身湿透,像一尊被海水洗净的铜像。他喘息着,牙关紧咬,双拳还紧握着。他回头冲着同伴大吼一声,像是在驱散心头最后的恐惧。接着是三女一男相继登船。那名最后上的青年双腿打颤,几乎是被托戈拉和格雷蒂尔拖上来的,一登船便跪倒在甲板上,双手撑地,不停喘息,牙齿咯咯作响。图勒人没有一人开口感谢。他们彼此迅速靠拢,蜷缩在甲板的角落里,如同一窝受惊的狼仔,背靠背护住彼此。壮汉站在最前,肩宽如墙,挡在船员与女人之间。他的喉咙仍不时发出低沉的咆哮,像是在驱赶接近者。另一名男子也站起,握紧残断的桨柄,眼神防备如刀。三名女猎手亦在环顾四周,其中两人手中仍紧攥着鱼叉残片,另一人抱着鲸脂囊,低声念诵咒语,声音微颤如风中细线。她们的辫子贴在脸上,沾着海盐、血迹与恐惧,却无一人啜泣。
船员们一时间也不敢靠近,交头接耳、神情复杂。
“啧……真像群野狼。”赫利低声说。
格雷蒂尔望向李漓,“姐夫,接下来,你自己来应对他们。我不知道该怎样跟这群北极幽灵打交道。”
蓓赫纳兹走近李漓,轻声冷笑:“你想救他们,我没拦着。但你别指望他们感恩。他们不是我们,他们只信鲸灵和血。早就说了,他们不懂感恩,要我说,就凭他们现在这副态度,扔回去也未尝不可。”
李漓沉默了片刻,看向图勒人那团湿漉漉的身影,轻声答道:“有时,救人不是为了感恩,而是为了作为一个人类,该有的样子。”
雾气渐浓,船身轻轻摇晃,鲸血早已被海潮冲淡,只剩海面浮光一片惨淡。而甲板一隅,那几个抱成一团的湿漉漉的身影,依旧紧紧蜷缩成一块沉默的影子,像几条在寒风中受伤的北极狼。壮汉半蹲在最前,握紧拳头,低声咕哝着防备的咒语。那名年轻男子脸色发青,手脚冻得僵硬,却仍死死贴着身旁的一位女子。就在气氛即将僵化时,那名年长的女猎者站了出来——正是之前坐在艇尾划桨的那位,她的头发已有灰白,三股长辫中缀满了细小的骨珠与鲸牙,象征着长年累月的航猎经验。她缓缓走出同伴的保护圈,浑身仍湿透,却稳如岩石。
这个图勒女人的目光一一扫过船员,最终定格在李漓身上,她张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咕噜咕噜……哇啦哇啦——”接着,这个图勒女人跪在甲板上,缓缓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动作沉稳、平和,却透出浓浓的请求意味。她仰头望着李漓,眼中没有卑微,只有一种极度克制的诚恳和坚毅——那是一个母亲式的请求,一个护族者的低头。年长女猎手的手仍伸在空中,掌心向上,那份含蓄的恳求在海风中微微颤抖。李漓没有立刻答话,只是看着她的眼睛,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李漓转头对赫利说:“去,把干衣服拿来,船上有多的,给他们换上。”
赫利皱了皱眉:“你是说……现在?”
“是,”李漓语气平稳,“别让他们冻伤。”
赫利撇嘴,却没争辩,转身去了船舱。不多时,她带着一堆粗布衣物回来,丢在图勒人面前,拍了拍手,“来吧,野人们,这比你们那张鲸皮要干净些。”
壮汉警惕地看了赫利一眼,年长女猎人点了点头,接过衣物,分发给同伴。接下来的场景却让众人都有些愣住。图勒人没有丝毫犹豫,更无半点羞怯。他们当着众人面,直接脱去湿透的皮衣与裘裤,露出被冻得发紫的皮肤与黝黑的筋骨,毫无掩饰地一件件换上干衣。三名女猎手亦是如此,毫无羞耻意识,动作利索如风。李漓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注意到,那名年长女猎手在换完衣物后,悄悄把脱下的鲸皮衣叠好,叠得极其整齐,放在角落,如同祭品。
当图勒人脱下贴身衣物时,赫利“哎呀”一声转过身去,托戈拉则咳了一声干脆背过身。
阿涅赛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还掏出随身的炭笔,嘴里嘀咕:“这骨架比例……哇……”
格雷蒂尔瞪着她:“阿涅塞,别惹事,你是在写生还是在找死?”
阿涅赛咧嘴笑了笑:“难得嘛……她们的曲线和我们完全不同,肩膀短,髋骨宽,肌肉像编的绳子。”
“阿涅塞,你的兴致不错,居然这时候还有心情品鉴野人的身体曲线,”蓓赫纳兹冷冷一笑:“这些图勒人对羞耻的理解,大概只和风雪有关。”
李漓轻声回应:“感念不一样,不代表就不是人。”
而换好衣服后的图勒人重新抱作一团,仍蜷缩在甲板一隅。神情依旧紧张,却不再如初上船时那般慌乱得近乎惊惧。他们的眼神仍带着警惕,但那种野兽般的戒备,已悄然退去几分。那名年长女猎者缓缓起身,步履沉稳地朝李漓走来。她全身还在滴水,骨珠在辫发间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响声。她缓缓跪下,掌心向上,低声道:“咕噜……哇啦……啊呜哦。”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压抑许久的疲惫与坚决。那是一种古老的语言,句式短促、粗粝,如风中猎人呼唤狼群,又似极地吹雪中,荒原尽头的一只鸟发出的求生呼号。她边说边比划,动作缓慢却富有节奏。她俯身,用指尖蘸着发梢滴下的水,在甲板上勾勒出陆地的轮廓——那是一道弯曲的海湾,其旁点了几下,似是帐篷或冰屋分布。接着,她两手作势拉缰,反复往复,模拟拉雪橇的动作。最后,她抬起头,手指远方那团弥漫雾气的方向。
李漓望向那名年长女猎者,又回头看着那一带海天交界的雾霭。他缓缓点头,低声道:“我们送你们回去。”随即转身,对格雷蒂尔说:“把船朝雾那边靠拢。附近应该有陆地和村落。按照她的指引过去,也许还能换些情报或补给。”
格雷蒂尔咂咂嘴,挠了挠头盔下那团乱发:“姐夫,你就是心太软……去了他们的窝点,说不定今晚就被煮成汤喝了。”
李漓淡淡一笑:“怕他们的话,还谈什么开拓殖民地?文兰的土地,可不是靠他们自觉腾出来的。”
格雷蒂尔翻了个白眼,嘴角却微微扬起,像是无奈地认输,又有几分佩服:“姐夫,你这人啊……理是这个理。行吧,奥丁喜欢勇敢的傻子。”格雷蒂尔高声喊道:“伙计们,听好了——按那女野人比划的方向,转舵!”
船员们迅速动了起来,调整索具、收帆放缆。桅杆上的帆布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船身在细碎的波浪中缓缓转向,如同巨兽在冰海中调整身形,蓄势待发。那名年长的图勒女猎者站在舷边,滴水的长发贴在她厚实的皮衣上,双臂伸出,指向远方的海雾。她一边低声咕哝着图勒语的短句,一边缓慢却坚定地指引方向。她的眼神穿透雾气,紧紧锁定那团模糊的灰影,仿佛那里藏着一条早已熟悉的归途。
格雷蒂尔靠近李漓,压低声音,语气中多了一丝罕见的迟疑:“姐夫,我得提醒你……我们可能已经偏离了航线。按理说,不论是我原先用的海图,还是你在弗拉泰岛隐修院地窖里找到的那份古图,这一带……全都是深海,根本就不该有陆地。”
李漓微微一笑,目光始终没有移开那团渐渐清晰的雾影:“那就更该去看看了,不是吗?”
“奥丁之怒”号破浪前行,缓缓驶入浓雾深处。海面上,浮冰开始稀疏,波澜渐起。远处冰山的边缘不断崩解,碎冰接连坠入海中,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仿佛极地神灵在黑水深处轻扣指骨。那声音节奏缓慢,悠远冷冽,如同一首为鲸血送别、为迷途引路的冬日挽歌,在风中低低吟唱。船越靠近那灰影,空气便越加凝重,仿佛连时间都在雾中放慢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