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雾气被周媚儿的阴阳阵挡在三丈之外，形成一道半透明的光墙，光墙里流动着细碎的符文，将雾中的腥气隔绝在外。柳林和叶龙武坐在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岩石被阳光晒得微暖，却驱不散叶龙武身上那股淡淡的寒气。
叶龙武的骨鞭搭在膝盖上，尖端偶尔抽搐一下，带起的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又被他用骨刺轻轻按落。他沉默了很久，左脸颊的触须垂下来，遮住那只露着触须的洞，像是在组织语言。
“你撤军那天……”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在暗室里平稳了许多，“我带了三百亲兵殿后，想把雾煞引向相反的方向。”他的右腿兽爪在地上划出个圈，“没想到……那雾煞里藏着只千年老妖，本体是条巨蟒，吐出来的雾能蚀骨头。”
柳林的指尖在岩石上轻轻敲击，节奏与叶龙武说话的停顿重合。他能“看”到那天的景象：叶龙武举着刀冲进雾里，亲兵们排成盾阵紧随其后，巨蟒的信子像道黑影，瞬间卷走了最前面的两个士兵，惨叫声被雾吞噬，连半点回音都没留下。
“我砍断了它七寸，”叶龙武的骨刺攥紧了些，指节（如果那还能算指节的话）泛白，“但它临死前，把内丹吐进了我嘴里。”他的脖颈疤痕动了动，像是在吞咽，“那不是普通的内丹，是它吞了无数魂魄炼成的，里面全是怨毒。我能感觉到那些魂魄在啃我的五脏六腑，想把我也变成它们的一员。”
他顿了顿，左脸颊的触须微微颤抖：“但我没被吞掉。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魂魄刚碰到我的心脉，就突然惨叫着退了回去，像是……怕什么东西。”
柳林想起叶龙武母亲留给他的玉佩，那玉佩在暗室里净化时，曾爆发出柔和的金光——或许，是那份属于“母亲”的平安愿，成了他最后的防线。
“然后监军使就来了。”叶龙武的声音陡然转冷，膜翼上的血管又开始发黑，“他带着镇魔司的秘法，说是来‘救’我，其实是来捡便宜。他们用特制的锁链穿透我的骨头，把我吊在暗室里，每天往我血管里灌雾煞的精血。”
他抬起骨鞭，指向自己的躯干：“他们想让我和那老妖的内丹融合，变成既听话、又比任何雾煞都强的兵器。你也看到了……他们差点就成了。若不是你来得及时，再过半年，我恐怕连这点真灵都剩不下，彻底成了他们手里的傀儡。”
风卷着光墙上的符文掠过，带来阵淡淡的草木香。叶龙武的目光越过光墙，望向远处翻滚的白雾，眼神复杂：“至于那白雾的源头……”
他的兽爪在地上划出个歪歪扭扭的形状，像座塔，又像个鼎：“是件神器，具体叫什么我不知道，只在监军使的密信里见过描述。说是上古传下来的，能给野兽开智，让它们变成‘正统妖族’，听朝廷的话。”
柳林的眼神沉了沉：“开智？我看是夺舍。”
“差不多。”叶龙武的骨刺点了点地面，“那神器是残的，当年炼制时出了岔子，没能完全掌控魂魄。它散出来的白雾，根本不是什么灵气，是能强行剥离魂魄的毒。被雾缠上的人，魂魄会被扯出来，塞进附近的野兽体内，肉体则变成行尸走肉，被白雾同化。”
他想起暗室里那些漂浮的胚胎，声音里带着后怕：“监军使他们早就知道这神器是残的，却故意瞒着朝廷。他们想利用白雾炼出一支‘妖族大军’，既可以对付北疆的蛮族，又能……制衡你。”
“那它为什么突然爆发？”柳林追问。三日前镇魔司还能发出求救信号，说明神器的力量是可控的，这突如其来的失控，必然有原因。
叶龙武的触须猛地绷紧，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因为……有人往神器里塞了太多魂魄。”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监军使不仅抓雾煞，还抓附近的百姓，男女老少都有，活生生地扔进神器的核心里。他说……要‘催熟’这件神器，让它彻底属于朝廷。”
光墙外的雾气突然翻涌起来，撞在阵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符文剧烈闪烁，像是在抵抗某种冲击。叶龙武抬头望去，左脸颊的触须指向白雾深处：“你看……它们来了。神器里的残魂被塞得太满，撑破了，现在像疯了一样往外涌。镇魔司的人不是被雾煞吃了，是被这些残魂分了……”
柳林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白雾里隐约浮现出无数人影，有的穿着镇魔司的铠甲，有的穿着百姓的布衣，甚至还有孩童的身影，他们的动作僵硬，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神器所在的位置，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这些残魂没有神智，只有吞噬的本能。”叶龙武的声音里带着疲惫，“我能感觉到它们……因为我身体里的雾煞内丹，和它们同源。”他的膜翼张开又收起，“监军使大概也没想到会失控，现在说不定早就跑了，只留下这烂摊子。”
柳林沉默了。他终于明白，这白雾不是天灾，是人祸。朝廷的贪婪，监军使的野心，把一件残破的神器变成了吞噬人命的熔炉，而叶龙武，不过是这场阴谋里，侥幸未死的牺牲品。
“那神器在哪？”柳林站起身，玄色劲装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既然是因它而起，总得有个了结。”
叶龙武也跟着站起，兽爪在地上稳了稳：“在雾最浓的地方……一座废弃的祭坛底下。我被关的时候，听监军使的手下说过，那是神器的‘养魂地’。”他的骨鞭指向白雾深处，“我能带你去。但……”
他左脸颊的触须转向柳林，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里面的残魂太多，连我都觉得……发怵。”
柳林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触到膜翼上冰凉的血管：“当年在云罗县，你带三百人就敢冲五千敌军的阵，现在有我，还有外面的弟兄，怕什么？”
叶龙武的头颅微微晃动，像是在笑。他右臂的骨刺抬起，与柳林的手掌轻轻碰了一下，骨刺的锋利与掌心的温热相触，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走。”叶龙武说。
“走。”柳林应道。
光墙随着他们的脚步缓缓打开，周媚儿布下的符文自动让开一条通路。刘武带着亲兵围了上来，看到叶龙武的模样，没人露出惊讶，只是齐齐躬身：“将军！”
叶龙武的骨鞭抬了抬，算是回应。阳光落在他异化的身躯上，将影子拉得很长，那影子虽然扭曲，却再也没有了暗室里的绝望，反而透着股重新站起来的倔强。
白雾还在前方翻滚，像头蛰伏的巨兽。但这一次，叶龙武不再是孤身一人。他身边的柳林，眼底的金纹缓缓亮起，带着融合中千世界的力量；身后的亲兵，握紧了刀枪，铠甲的碰撞声里，是久违的战意。
叶龙武深吸一口气，身体里的雾煞内丹又开始躁动，却被他死死压住。他知道，前路不会轻松，身体里的战争还没结束，神器里的残魂更是凶险。但当他看到柳林的背影，听到身后弟兄们的呼吸声，左脸颊的触须突然微微上扬——像极了当年在云罗县，那个笑着说“再撑半日”的叶龙武。
有些东西，比完整的肉体更重要。比如神智，比如兄弟，比如……不肯认输的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