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由燕寒川率领的十五万大军在临阆坡外围山峦下落脚,与驻守此地的八千大秦精锐汇合。
燕寒川下马后极快面见了此处的指挥使完成交接工作,阵势与边线要逐渐铺开将临阆坡整个范围占据,以作监视和防守之用。
从己方得到的情报来看,墨家队伍人数比他们少了足足五倍,若是因此而轻视敌人,绝对会付出惨痛代价。
敌方坐镇的是兵家掌门老鬼,这位老人曾带领楚国负隅顽抗,秦国会有今日局面被战事拖延至此,一定程度上都要归咎于兵家在秦国灭楚时的部署。
当年楚国兵败之后残军果断弃城而走,绕路迂回突袭了秦军大营,此时前方大军已经压在城下,哪怕极速返回也照样折损了几乎半数的后勤兵力。
尽管这一战中几乎所有楚国将领都身死当场,但他们在生命最后一刻依旧选择给秦国造成沉重打击,否则绝不会拖延灭韩时间。
今时今日,如果没有当年这事,眼下他们早已将五国横扫,徒留一个在雪域中毫无威胁的姜国而已。
大秦帝国绝不会重蹈覆辙。
夕阳落幕,燕寒川站在平整的高山之上,目光刺向落日下绵延无尽的大好河山,他眸色深沉。
这片土地,终究要归入帝国之手,剑锋所向皆为帝国之疆,为王朝万世开疆扩土,就是他们这些军人的职责。
等当残阳如血般悬在山间之时,天色已经暗淡了,冯剑骑马奔上高山汇报营地中的情况,他协助整肃军备,汇集信息。
路上想得再多也是空口奇谈,实地情况燕寒川并不知晓,他们先前的确和白莽长期保持联系,但西北地界也就是临阆坡腹地的实情,通过情报并不能千里之外准确掌握又做出作战部署。
彼时,神火炮兵营的铁炮随时能够使用,血剑营的剑客共有五支,每支人数在三百左右,他们与营内斥候侦查了西侧地势,探得多条通往断水涯的道路,若是想要进攻,可从中挑选布置。
当然,这些只是建议,血剑营的剑客几乎都学过轻功,奔走在险峻高山之间如履平地,而步卒却是不同,如何行动,确定与指挥权最终还是在燕寒川手里。
他简单听完后不在亲眼查看附近地貌,转头骑马下山回营。
三月里的天,北地空气中还察觉不到热流,黑夜凉薄,冷风簌簌,在指挥官的呼声里,就地扎营的步卒比比皆是,吵闹得很,赤着膀子奔走在夜幕之中。
大军刚来不久,十五万人长期奔徒,路上累死病死是难免的,索性时间上赶过来了,令得墨家逆党不敢贸然染指临阆坡。
有了这点,燕寒川对这支由民兵组成的队伍还算是比较满意,他骑着马在营阵里走了半圈后返回主将大帐。
思量片刻后沾墨下笔,书信一封唤来十名快骑火速前往晋州交于白莽之手。
即便对面是兵家老鬼,他也一样要碰上一碰,至于墨家机关,看似精妙不过是空中楼阁,自有公输破之......
时间倒流回到一个时辰以前。
随大军落脚,李幼白看到了这片广阔无垠的土地,有山有水,延期的春意在渐渐漫来,远处高山上是如火云霞。
她坐在战车上,视线随着土路的起伏而颠簸,剑穗上的铃铛叮铃作响,轻轻的,融入到越加紧迫的氛围里。
雪化的缘故,脚下土地异常湿润,又无艳阳高照,水汽去得慢,等夏日到来,届时可能就异常干燥了。
李幼白从战车上下来,清点完人数后汇报给钟不二,随即领命开始原地扎营。
野外行军的初期,锅碗瓢盆营帐草席等等物件还是有很多的,等打到后期物资匮乏的时候就很难说了,所以她平时屡次告诫八军的弟兄们,特别是食物,能省则省。
奔劳数月,又没机会洗澡,此刻的李幼白可以说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狼狈,她武功自我感觉已有一定水准,又有换血秘法与天书傍身,暗夜飘香更是大圆满已至百毒不侵。
和大多数武人一样,谢绝了军中披甲建议,不过和其他武人相比,李幼白确实是有底牌的,至于其他人有何保命功夫,那她就不知道了。
总而言之,披甲对她来说毫无用处,反倒会成为累赘,而像她这样不披甲,习惯我行我素的武人,燕寒川也是给予了一定的宽容,不过穿戴上依旧要做出改变好方便友军认得,于是在离开淮安城时,统一下发戴上了张铁制的獠牙鬼面。
彼时大军停下扎营,很多武人将面具摘下挂到腰间,而在七军那边,文定依旧把面具戴在脸上,只因他脸上那道被鞭子抽出来的印子还没消失。
黑黑的痂束着将他脸面切开,明显得很,自那以后,李幼白就感觉到这人没有刚开始相见时对自己那般友好了,哪怕是伪装的友善也正在褪去。
河二这家伙每次见到他,总会在李幼白耳边蛐蛐,“你瞧那厮,表情就跟吃了牛屎一样恶心...”
李幼白这时便会出声道:“你这家伙不要老记恨人家,下次再犯钟军候可饶不了你。”
她嘴上是这么说着,不过脸上倒是会跟着河二无声笑起来。
虽说八军同属陷阵锐士营,不过他们不需要冲锋陷阵,而是尽力在战场上将伤员拖走或采取营救,分工是非常明确的,大军停下以后作为扎营点,需要调配取出的疗伤丹和药材需要清点和整理,这种工作,是归类到他们身上的。
李幼白这些天传授了些简单的药理和医学知识,只能挑粗浅的讲。
能够预见的是,打起来以后,外伤肯定占据九成,而剩下的那一层内伤,就是与地方高手对决时留下的了,那种伤势打在普通士兵身上,哪怕有天书傍身的李幼白,也只能说上一句听天由命。
不是她冷漠,而是在十几万的人数面前不值一提,如果在救一个和两个之间选择,那她肯定会选数量最多的那个,被她所抛弃的那人,便只能无奈了。
留下河二和十多位弟兄扎营,李幼白带着木锦蓉与郭舟去检查药材,作为军资,此类物资不能有半点闪失,疗伤药与粮食一样,缺一可会动摇军心。
军药和粮食的集中点在营内正中央区域,人手极多,但管理森严,哪怕是大军前来,到处都在扎营安置,乱糟糟的,这里也井然有序不得随意进出。
守备在此的是秦军之中最为精锐的一支骑军——浮屠龙卫。
重甲铁骑,攻伐楚国之时,任凭兵家多么卓绝的战术,在平原之地的浮屠铁骑面前照样土崩瓦解。
他们是由朝廷花下重金培养的低阶斩铁流武师组成,主要淬炼肉体加强气力,加以厚重铁甲护身,寻常刀刃加以尽力都皆难以破开,军阵之中,二骑便可轻易冲杀四品斩铁流武师。
即便护甲品质比黑龙禁卫军差上许多,对付起六品的武师来捉襟见肘,但放到万人的战场之上,就是强悍的碎肉机器。
他们卸去铁马守备在此,在被燕寒川接管以前,他们守备着粮仓和药藏,彼时换了人手,不过守备的严格程度依然没变。
李幼白过去时,搜过身上没有兵器和引火可疑物后才顺利放行,她走进正在堆放药材的木房,出示身份令牌后领了一批丹药与药材出来。
军规的制定,他们身上会携带药箱装些常备药物,在第一时间治疗伤员的时候,还要负责将伤员送走到指定地点治疗,所以他们要比冲上前线的士卒更加忙碌。
“木姑娘,你看看这些药材质量如何?”李幼白对着身旁的木锦蓉说道。
木锦蓉闻言,低头从自己捧着的药草堆里挑出一片干草放入嘴中。
咀嚼一阵,苦得让她皱起小脸差点流出口水,她伸出小舌头吐了吐极为苦涩的药味,蹙眉道:“又苦又涩,味道很对,应该还不错吧?”
李幼白唇角含笑,眼眉微微弯起,“还是有些浅显,味苦带涩不过是此药表现。”
木锦蓉听后马上感受了一下,然后觉得嘴巴有点凉,她张开嘴巴吸了两口气,感官放大了,脸上有些惊喜,“原来还有点酥凉,很轻,带着一点儿土腥味。”
李幼白道:“酥凉是特性,不错,但土腥味是没有的,你那是吃到泥巴了。”
“呸呸呸...”
木锦蓉面露惊色,她还以为是药渣残留,没想到居然是泥沙,跟在左右的八军弟兄们见到此举,皆是哈哈大笑起来,甚至是平日里提心吊胆的郭舟也都轻笑一声。
李幼白低头拿起怀中药材看了几眼后瞳眸望向四周,“这些药材采摘的时候下着雨被泥水染到了,没有清理就晒干,现在若是不洗的话很难去除,如果能洗干净磨碎熬制出来的药汤会容易入喉一些。”
“屯长,学医很难吗?”木锦蓉问。
李幼白回答说:“学医不难,不过想学精确很难,而且我不建议学医。”
木锦蓉楞了一下,好奇道:“这是为何?”
“学医能救的了别人却救不了自己,当你意识到的时候,这种感觉可是很痛苦的。”
木锦蓉眨巴着眼有几分明白,她面颊有些粉红,好在天色已暗旁人倒是看得不轻。
随行的弟兄们同样望了四周一眼,营地里的水源受到管控,草药都清洗的话又要重新晒干,功夫不少,一路行军十分紧急,应该是无法做到了。
回到八军驻扎的营帐周围,李幼白叫来河二,让他去向钟不二提一下,这些药材全是泥巴,到时候熬制草药数量一多,好不好喝先不说,等到时候锅里可就全是泥水了。
李幼白指挥兄弟们将领回来的药草挑选出合适用料放入药箱,剩余则是储存到指定的伤兵安置营里。
即将去领饭的功夫,李幼白和兄弟们离开营帐时,她面前一晃,忽然有人朝她冲了过来,本能想要出手,但瞳眸中闪过熟悉的面庞,让她动作略微迟疑下来,等到大脑继续让她做出反应,对方早已将她紧紧抱住。
李幼白最后还是没做防备,连连后退了几步,跟在身旁的众人也是大惊,以为发生了要紧事件。
河二已经准备挥拳头过来了,可看到来人身上穿着的青蓝战甲,顿时不敢再有任何异动,木锦蓉距离最近,她瞧见了来人的长发和背负的长剑,没有出声,但细巧的眉头轻微蹙起。
“我还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风铃把头深深埋在李幼白胸口,声音里带着怀念与触动。
秦军大营里老友相见喜极而泣的情景在平日里并不少,而且常见,不会有人在意,而这一边,风铃作为军中为数极少又有着西域样貌的漂亮女子,却是叫人比较在乎的。
凡是认得她这身战甲的人在看了眼后就果断离开,不明所以的新兵会驻足下来,议论几句男女之事,这种事情,在军中压抑憋得人难受,眼前似乎是有故事的样子,即刻就想要凑热闹了。
李幼白听着风铃的声音,稍稍呆愣了一下,而后看向八军的兄弟们,叫他们先去领饭,河二临走前还和几个兄弟笑嘻嘻的给他抛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李幼白觉得有点无可奈何。
“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李幼白轻轻把风铃推开,她留意到附近的眼神,毕竟眼下她穿着男装,在军营里和一位女将领搂搂抱抱,简直有损体统,传出去钟不二就要拿着鞭子过来了。
“真以为我会那么容易在你面前受伤不成,以前不过失手而已,这次你看,我可是毫发无伤的...”
风铃撩了一下耳边碎发开怀而笑。
几年未见,她的容颜依旧,只不过可能是在北地生活的缘故,皮肤被风雪吹得粗糙许多。
然而,这也给她增添了许多风霜与岁月的韵味,李幼白静静的看着她沐浴在夕阳下的暖光里,两人初次相遇的时刻,不过是在裕丰县的一个小院子中罢了,那时候到如今,她也轻轻的跟着笑出来。
原来风铃也不再年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