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晨光来得稍晚,天微微亮的时候,房间外有沙沙的雨声,点点坠落在瓦砾上,有点儿吵闹,睡在房间里的两个大姑娘,在静谧的雨声中,有人先一步慢慢醒了过来。
被称作娘子的人此刻正恬静的躺在自己怀里,不同于平日里抛头露面时表现出来的一丝不苟,哪怕脸上是平易近人的表情,在看到她那身代表着朝廷威仪的官袍时,不同的人,还是会掂量掂量身份,然后,就变得恭恭敬敬与谨慎了。
对娘子没大没小,出言不逊的人根本没有,凡是参与过两年前泗水县,水龙岗一役的,对她无不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哪怕后来者,迁居到泗水县来,耳濡目染,听得其他人说上一段时间,这位女官的形象就渐渐立体起来。
李幼白静静的想着这些事,苏尚蜷缩在她怀中,温驯得像个孩子,富满弹性与女子柔软活力的身体,抱起来很舒服,淡雅青涩的气息让她心怀眷恋。
眨眼过去的这些年,这位娘子的年纪也不再是小姑娘了。
年过二十,在李幼白看来,此时才是女子最具有魅力的时刻,回忆起以往岁月,在自己上辈子年少时,无比迷恋过一段时间半大不大,样貌俏丽的小姑娘,对于同龄的女孩子,又觉得割裂,心生不起喜欢的感觉来,等长大一些之后,去读了大学,见到更大的天地,对那样年纪小小的女孩子就完全没兴趣了。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自己如今的生命中,让自己喜欢与爱着的女子,仅仅局限于一定的条件之内,成熟,固执,独立,主见,各式各样的性格里变成特色鲜明的脸。
她接触过的,漂亮的女子仔细想来并不少,林婉卿,允白蝶,秦义绝,风铃,倒是各有特色,与苏尚比较在某一方面都是极为出众的存在,而她偏偏就选择了留在苏尚身边,这其中估计有契约婚姻的因素,可一起相伴走到现在,这些原因,便没有任何关系了。
李幼白很喜欢抱着苏尚,听着屋外的雨声,淅淅沥沥,风吹雨打。
在这一时候,古老,陈旧的过去世界里没有被任何电子信息干扰,哪怕向他人传达一封信件,一句简单的话,想要得到回应需要等上十天半个月,但又何尝没有让自己体会到时间在自己身边流逝的感觉,而不是为信息与事件奔忙着迷失了自己,迷失掉前进的方向。
李幼白心思浮动,愈加清醒,她想着现在应该要起来,去洗个澡什么的,昨夜苏尚出了一身汗都黏到她身上了,等睡上一晚早上起来浑身不舒服,动作要快,免得被小翠发现。
轻轻动了动,还没等她起来,苏尚也跟着醒了,没有先睁开眼,而是收紧了揽住自己腰肢的力道。
“相公...”
细细软软的声音,李幼白嗯了声,又老实躺回床上,苏尚已经睁开眼睛,素手在李幼白饱满的小腹上来回摩挲着,酥麻刺痒的刺激下让李幼白哼哼笑出声。
苏尚非常喜欢触碰李幼白身体的感觉,这副肉身经过长期锻炼,和软绵无力的自己比较更加紧实细腻,看似白皙娇柔,实则抱起来的时候并不是那种能够随意把玩的想象,而是富有韧性的质感,等当李幼白攀至巅峰后放松,全身才会略显松弛,那时,才是李幼白最让人痴狂的时刻。
她觉得,自己喜欢女子是个不可思议的事情,会让自己心动,何尝没有这副躯体的缘由,倘若自己是一掌天下的君王,得此美人,恐怕便不会早朝了。
苏尚脑海里略微有趣的想着,而后露出一个笑容,“早上好。”
这个是以往李幼白对她与小翠常用的打招呼方式,不同于其他人规矩刻板,此话很平常又很朴素的从相公嘴里出口,完全没有身为朋友之间的距离,而是形同一体,有着一家人的感觉。
“早上好...”
李幼白回应一句后目光移开,眼角余光望向屋外,天色,正在渐渐变得透亮,而雨声却在慢慢变大,她开口道:“我想我该趁现在去洗洗,免得被小翠撞见。”
“此地又不是中州,不在家里,小翠她不会起那么早的,况且还下着雨,相公何必如此着急。”
苏尚趴在李幼白胸口轻轻笑着,指尖画着圈,难得下雨,她想偷偷懒,不愿那么早跑到县衙去,每天醒来就要忙于政务,很累又很无趣的。
难得的闲暇时光,无非是早上和晚上这段时间属于自己,在之外,就完全属于那个一丝不苟的女官了。
“好好好,相公我不出去行吧。”
李幼白拗不过她,笑着投降逃脱魔抓,与苏尚说了会闲话,等雨声又大了些,二人便又沉浸回欲海之中了。
这一天是乾元三十年十二月,距离冬至到来还有三天。
入冬时节,天气下降得比较快,但南方这座小城比北方一到冬天就冻死人的情况要好上很多,起码在过冬方面,保暖每家每户都有余钱去支撑,不至于染上点风寒就冻死街头,而在北方保暖都是个极其奢侈的事。
泗水县大兴土木的年月,城里破败的房屋被逐一拆除,规划,错落有致的商铺随着时间流逝而林立起来,变成一条条街道,完完全全新的格局,肮脏的街道一扫尘埃污秽,整洁干净,块块石砖落地,也让这座古旧的县城扫去往日颓废变成水梁山里受商人与百姓追捧的唯一大城。
雨还没停,范海琴就在枪手的护送下称作马车来到工厂外头。
视察了一遍工人们的劳作情况,结果是非常满意的,这些人手脚勤快利索,如此赶下去,进度要比预期快上一个月左右。
县城的革新,带动了交通的建设与便利,更多商人在此地落脚,兴建起来的工厂已经很多了,到处缺人,使得工价不得不提高给予更丰厚的报酬。
对范海琴来说,本该算是个坏消息,初次来到泗水县建厂就面临各种困难,后来好不容易建起,就开始死人,打仗什么的,让她损失巨大。
还好的是,她作为第一个在此地落脚的商人,苏尚给予了她很大帮助,在给工人的工钱上,多余出去增多的部分是全权由官府支付的。
对于李幼白这个娘子,泗水县的县令,范海琴对她的看法改变了些,不过,心中属于自己的那份骄傲仍然不会改变,听着旁人说起苏尚如何厉害,如何改变泗水县带领大家走向和平的幸福生活,她保持着怀疑态度,更细碎的东西扩散出去,不过是李幼白处在幕后伺机而动而已,苏尚只是做做样子功劳就全收了。
大雨倾盆,屋檐下方,水流击打着油伞,模糊的视线里,有马车行到了县衙后门,穿着官袍的苏尚从车上下来,在她身边,一袭白裙的李幼白帮她打着伞,两人脸上说笑着进去了,压根没往她这边看。
范海琴抿抿嘴,心底很是不服和气馁,同时,还有慢慢升起的失落。
几日后的冬至这天,苏尚邀约了许多人一块吃饭,临近傍晚,苏尚居住的小宅缓缓热闹起来,小翠在门口挂上灯笼,迎客,没多久陆续有人到来。
江大宝带着家人在雨后出现,他双腿走路有点不自然,水龙岗一战后从高高的木墙上摔下去,伤到了腿,哪怕经过李幼白诊治,如此重的伤势还是落下各种大大小小的毛病,不过嘛,多次犯陷都活下来,足以见到他的命是真硬,这时的他满脸带笑和满足。
小翠见到江大宝后略微诧异,脆生生的问道:“江大哥,这还没开始宴席呢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江大宝哈哈一笑,开口道:“知道苏大人家中缺人,这不带着我媳妇过来帮衬帮衬,看看有没有需要的...”
开口说着,小翠反应过来,大宅里的确没有下人,苏尚除了晚上休息,平时基本上不在宅中居住,她也是打扫一下尘埃收拾器物,今日设宴是亲自动手,的确还是缺人的,见江大宝这么说,小翠便带他跟随而来的亲人往后厨的方向过去。
大门敞开着,又出现两道身影,祝明远和祝知夏骑着马出现在外头,大声喊了几句后,小翠急急忙忙从里边跑出迎接,紧接着吴保打着灯笼独自一人过来在门口等待,马蹄声响起的时候,他扭过头,见到是与苏尚关系匪浅的范大老板范海琴,赶紧打了招呼,从车上下来的范海琴还是微微点头,有点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就在她想要直接进去的时候,在书院里教书的先生和他相好,在这时也到了,姗姗来迟的宏家庄庄主正跟在后边聊着书院的话题。
范海琴记得这人名字,韩非墨,身旁的女子叫蒋书婉,是李幼白请来到泗水县教书的,文文弱弱,据说他编写了本叫三国演义的书籍,名声在南州府很大,哪怕来到泗水县,许多度过书的人都很爱去拜访他,对他的书院也十分感兴趣,除此以外,便没其他印象了。
吵杂的人声,在人多了之后开始响亮起来,韩非墨带来的一群孩子和江大宝的孩子耍在一起,在小院里玩起炮竹,嘻嘻哈哈,砰砰砰的炸开,紧接着有人哭了,不多时,就能听到江大宝与韩非墨呵斥的声音。
另一头,李幼白是主厨,起先是苏尚在帮忙,后来江大宝过来,人手就多了,紧接着更多人朝这里涌来,除去韩非墨和蒋书婉,大家某种意义上算是有着过命交情的朋友,没有见外都帮起忙来,厨房不大,真正也不用那么多人手,说笑一阵就散了。
等到佳肴上桌的时候,没见到尉迟磐的身影,小翠便解释说他脑袋刺痛,耳朵打鸣,这是下雨时才会有的毛病。
李幼白心知这是那日雨天,同尉迟磐交手时让对方落下的病根,想要彻底医治,脑袋里的病她也没有办法,只能开药缓解。
饭桌上男男女女皆有,好在大家都是相熟的,随着苏尚端起酒杯下肚,所有人就都吃开了。
饭桌上男人女人都有,话题并不太一样,吴保和祝明远说着北方打仗的事情,一杯酒下肚,有点天花乱坠的感觉,祝知夏对三国演义很感兴趣,见到落笔书写的本尊,满是敬佩之色,接连问了许多。
关于这事,韩非墨是老实人,便把此书缘由出处都告知了,当得知此书作者是苏尚相公时,饭桌上许多人都露出惊讶之色,关于她的这位相公,韩非墨又故作神秘的卖了个关子,像级了茶馆里的说书人,勾起大伙期待,一惊一乍之后,便把李白的事迹夸大了说出来。
“当天晚上,夜黑风高,只听闻一声穿云响箭,那黑风寨的人马陡然就杀了出来...”
什么水船大战夜袭黑风寨贼寇,一剑飞仙,以一己之力败退数名黑风寨高手,又有炼丹师考核脱颖而出拿下魁首,在龙家酒楼,中州各大药商争夺皇商之时智出药方,打得王家毫无还手之力,后又有清河县粮灾一案出手镇压还给当地百姓一个公道...
韩非墨讲课受李幼白感染,有点无拘无束,同时钻研三国演义久了,有点儿入魔,说起这些事情,便不由得添油加醋,哪怕叫人感觉有点儿眉飞色舞的,可在他教书先生的名头下,席间众人没有怀疑全都信以为真,大呼震惊。
在未出阁又见过一丁点世面的祝知夏心底,从未有过的羡慕忽然间涌上心头。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在所有人眼里,和帮派间的小打小闹不同,类似于苏尚做的事情,实打实是改变了某个地区或者势力的格局,境界与影响都不在一个层次之上。
看着众人惊讶与羡慕的表情,苏尚有点儿自豪,目光落到李幼白身上,俏皮的眨眨眼,后者一声不坑默默吃着菜,大伙议论片刻,祝明远就冲韩非墨说道。
“听说北边战事凶急正在四处征兵,这位李执笔如此能耐,不去投笔从戎征战沙场岂不可惜?”
韩非墨从起初的落魄书生到如今的书院的一院之长,练就了一份为人处世的交友气度,结交了不少中州城的书墨文客,自有自己的理解和消息渠道。
他摇头道:“李执笔可是文武双全之辈,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天下战场,最厉害的人都在战场上,朝廷里,若是与人拼杀,那才是浪费了一身本事,远不如留在文坛,况且,朝廷既然敢北伐,那必然是有必胜把握的,何必去趟那种浑水。”
“倒也是。”祝明远点点头。
吴保听着听着,喝了口酒,他是个村头子,侥幸活下来,在苏尚手下做事两年,小小算是朝廷中人了,虽然村民们来到泗水县后全都归于官府管理,但他私底下还是比较挂念村人的,想了片刻,对韩非墨开口问:“韩先生,据说北地朝廷大肆征兵,各地都有强征入伍之相,不知是真是假,我们地处水梁,官府怕是不太注意我们这边?”
时局的事,向来是当局者深知,韩非墨是从中州城下来,知晓的自然多些,他们经历过生死,清楚那种绞肉般的厮杀,更不想再次体会了,遇事规避,是目前在场众人心中的主要想法。
问到这种事,韩非墨自知要慎重,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考虑衡量以后,他自己都拿不定主意,眼角余光朝苏尚看了眼,后者悄悄点头,他才肃然说:“确有其事,朝廷的手段我想各位都心知肚明,不过主要还是受到北边战事影响,希望这几个月有好结果,若是打了败仗百姓可就要遭殃了,今年年初,北地就有很多难逃下来的灾民,苦不堪言,听说城都没进就被行军的队伍抓走了,最后了无踪迹...”
律法什么的,都是统治阶级的工具而已,遵守与否都是统治者的意愿,北方打了几年,兵员不断损耗,东面沿海的倭寇也要清剿,哪一样不需要人手去填充。
这些事情到达不得不做地步的时候,律法就显得可有可无了,可惜的是,大多数百姓意识不到,没能看见更遥远的未来,朝廷的大刀就向他们砍下来了。
韩非墨说完这句话后,众人变得沉默,苏尚放下筷子,语气平和,“朝廷是朝廷,我是我,北地离我们还有很远,我很清楚的,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大家都不想过那样的日子,有事情我会告知各位的,倒是不必太过忧心,真到了那一步,朝廷不可能不下发明文送来。”
冬至的今夜,还算平静,十二月就在这样的节气里转瞬即逝,年关到来,爆竹声声里,乾元三十年的光景终于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乾元第三十一个年头。
这一年的二月,富饶之地微微出现震动,民不聊生的地方,彻底没了人烟,灾难随着战争如期而至,都城府突发暴雪,万里惨白,不少商人往南而行驱车行入南州府避雪。
李幼白搭车前往监药司,北地的难民迁移下来,官府联合商户在赈灾,也在招兵,到处都是穿得邋遢的人,官府设立的粥棚边,佩刀挂甲的兵丁拿着喇叭在高声大喊,知府陈学书和许多军士站在木棚底下,对着灾民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
“朝廷广募壮士,为国效力,此乃忠君报国之良机,肯卖命就有吃的!有热粥和馒头!从军者,赐钱三贯,良田十亩!斩敌一首,赏银十两,累功可封爵位!”
这种喊声,从一月初旬到现在没有停止过,人们眼馋热粥和馒头,稍稍犹豫之后就会挤过去,有的拖家带口,有的被妻子拖着不让过去,没能坚持太久,就剩女人和孩子在寒风里哭泣,怀里抱着小搓的钱粮不知所措,身影转瞬就被大雪淹没了...
北风呼啸,沿街张贴的募军告示被风刮走,在天上飞着飘过大街,一片都显得萧索起来。
朝廷征兵,饿极了的人才会把自己卖进去,有一口气则还在寻找着活下去的门路,这部分人还有很多,通常来说流民很容易哗变,会造成治安的不稳,可随着朝廷的约束力度加大,乞丐都很少见了。
这时候就算出现大批量流民,没有人带头的话,一辈子老老实实安分种地的农村人根本成不了气候,更别说远离家乡,来到中州这个庞大而又陌生的世界。
李幼白躲在车厢里,小心翼翼看着这熟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