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一切开启。
在这台像是刚刚出土的古董电脑上,柳笙反而能够看到视频的后续画面。
只是像素极低,图像模糊不清,加上频繁的闪烁,肉眼看久了会有种反胃的感觉,至少对于“贺桃”的身体来说是如此。
长长的走廊,墙壁是发黄陈旧的碎花墙纸,一模一样晃得眼累,脚下黑白相间的马赛克瓷砖蔓延,头顶的白炽灯不断闪烁。
视线随着镜头而抖动。
应该是“她”在前行。
然而除了墙纸上的花纹模糊成深黑色,没有其他的证据证明,一切只是重重复复,让人昏沉欲睡。
柳笙神情冷静,却愈发专注。
身后腐臭味逐渐逼近,几乎贴在脊背。
但是这并不影响她看视频。
当她真正看进去的时候,也就真正进入其中了。
脚下是黑白相间的马赛克地板,甚至感觉有些黏腻,细细看来还有血迹,似乎原本在地板上曾经有什么,只是后来被拖走了。
两边是碎花墙纸,狭长的走廊仿佛通往无限远,灯光闪烁间似乎前面有个拐角,但在柳笙看来又有种非常遥远的感觉。
回过头来,原本想与柳笙“亲近”的两位舍友已不见踪影。
走廊尽头,只剩下一扇斑驳的明黄色木门。
闪烁不定,仿佛随时都要从这里剥离。
果然如此!
从曲凡那里获得的最大收获就是——
一定存在一个空间,可以让曲凡能够将“食物”传递给在女生宿舍洗手间里的“贺桃”。
而这扇深夜悄然浮现的门,便是那个空间的入口。
既然如此,一定是存在多个入口。
但是要怎么进入,就是最大的问题。
不过柳笙现在已经知道有一个方法:
凌晨三点四十五分,可以从洗手间中进入。
她不确定是否只能从这个特定寝室的洗手间进入,还是说,这和郑其然或“贺桃”的存在本身有关。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曲凡一定也掌握着通行方法。
只可惜,现在已无从得知。
而现在因为柳笙尝试窥视什么,那股力量卷土重来,将图书馆拖入诡蜮之中。
危险。
却也让柳笙瞬间明白,这是一个触发那个特殊空间的好机会。
于是,抓住一丝灵感,她真的成功通过视频进入空间中,并且来到了另一处入口。
虽然想不明白原理,但诡蜮本就是如此,她凭借本能冲过去,一把推开那扇木门。
下一秒,她回到了宿舍的淋浴间。
现在明明还是白天,可是整个宿舍都被一种无法形容的黑暗所笼罩,就像是沉重的黑夜一般。
不安的预感涌上心头,腐臭气息再度隐隐袭来,闪烁不定的灯光在淋浴间闪动,后方传来急促而混乱的脚步声。
要来了!
就在即将靠近的瞬间,柳笙抬手往墙上一摸。
随后猛地向后挥去!
啪嗒!
一小截东西掉落在地。
正是一根小指头。
才落下,这东西就不见了。
柳笙抬起眼,另一个“自己”正拿着那根小指,站在门外,与她四目相对。
彼此眼中皆是惊讶。
随后,用力将自己往外一拽。
又从口袋中掏出那枚折成三角形的符纸,毫不迟疑地按在身后的龙映雪头上。
瞬间,龙映雪像是被烫到一样,惊声尖叫不住后退,最后跌回木门中。
被另一个“自己”一带,柳笙退出淋浴间。
身形交错间,“贺桃”接过那把水果刀,拉开木门毅然进入,动作利落冷静,还反手将门重重关上。
门“咔哒”一声,灯光随之熄灭。
洗手间彻底暗下去。
那扇明黄色木门也随之从瓷砖墙面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柳笙知道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
否则恐怕会给其他人惹来更大的麻烦。
跑进宿舍,花了几分钟时间将贺桃的证件还有几套换洗衣服匆匆收拾一下,便背上背包跑出宿舍。
中间还撞到旁边宿舍的女生,正打着哈欠等着舍友一起去饭堂,看到“贺桃”这样行色匆匆的样子,觉得有些古怪,但是也没想太多。
只是等吃完午饭回来,才发现隔壁宿舍飘出一股古怪、难闻的气味。
一开始没在意,还以为是她们在吃什么带有臭味的外卖,可一直到傍晚,味道不但没散,反而愈发浓烈。
这才不得已报告宿管。
这时候,也不只是一个宿舍来投诉了。
所以宿管也无法继续忽视,只好来敲门询问,可是敲门半天都没有回应,才觉得有些不妙,取出备用钥匙开门。
门一开,浓重的臭气轰然涌出。
门口围观的女生们几乎同时干呕。
宿管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捂住口鼻。
脚步迟迟不敢向前。
可在学生们期待与惶恐的注视下,她终究咬牙上前,抖着腿,一步步走进宿舍。
于是捂着鼻子,抖着腿,一步步迈进。
屋里漆黑一片,像是窗帘紧闭,连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
战战兢兢间,一只手忽然搭在了她的肩上。
凉凉的。
她猛地一惊,偏头一看——
一只苍白发青的手。
仔细一看还少了一截尾指。
宿管惊叫一声,猛然弹开,撞在门上发出沉闷一响。
门外的女生们也同时尖叫。
那只手,就那么毫无生气地耷拉在床沿。
有人壮着胆子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将光柱投向屋内。
然而光一亮,尖叫声立刻攀上顶峰。
后方的床铺上,蚊帐贴着一张苍白的脸,双眼一动不动地睁着,里面血丝呼啦的,还有两道血痕落下,染得那一片蚊帐都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
于是,同时发出的高声尖叫,响彻整个宿舍楼。
……
而这个时候,柳笙刚刚从高铁上下来。
她看了眼站牌上写着的“山海”,心中感慨万千。
虽然她如今已不在学校,但心知肚明,两位舍友的死亡恐怕早已引发轩然大波,自己大概已经被列入通缉名单了。
她什么都没做,却怎么看怎么可疑。
一旦被抓,那很有可能就是被拘留,一直等到开庭审理……
到那时候,要么高维解析失败,要么“贺桃”已经彻底诡化,那么也是失败。
所以柳笙必须要逃跑。
手机已经被她改造过,只要裹上一层混沌“源粒子”外衣,那便不会被追踪到这个信号。
她买票坐车所用的身份证也不是自己的,而是曲凡的。
面部识别确实是个难题,但在作弊这方面她早有经验——在进站前,提前用小触手在最边缘的入闸机器上捣鼓一番,再自信地通过闸口即可。
那机器果然没有响起警报。
顺利抵达山海市后,柳笙第一时间将曲凡的身份证折断丢弃。
这东西可不能留在身上。
但新的问题是——住宿。
现在天色已暗,柳笙正思忖着要不要在这车站将就着睡一晚,却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在喊:
“小姑娘,是你吗?”
“其然的舍友?”
她一惊,循声望去。
正是郑其然的母亲,在车站旁卖野荔枝。
“阿姨,您好。”柳笙走去打了个招呼。
“同学,你来这里是为了……其然?”
柳笙愣了一下,点点头,“我想来看看其然的生长环境,顺便看看您……感谢您送野荔枝给我们。”
“呵呵,就这么几个荔枝,哪值什么钱。你这孩子,真有心了。”
郑母也不疑心,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你等等啊,阿姨收个摊。”
她麻利地收起板凳,挂在扁担边上。
从这满满一筐野荔枝看,阿姨今天的生意并不算好。
看到这个,柳笙才羞愧地想起,那野荔枝自己还没有吃过,都留在宿舍了。
如今宿舍估计已被警方封锁,恐怕也再吃不到了。
可此刻,一颗野荔枝递到了面前。
“吃吧,甜着哩。”
“谢谢阿姨。”
柳笙接过,剥开来,露出里面雪白晶莹的果肉,吃进嘴里,确实是甘甜无比。
是柳笙没吃过的味道。
但落入“贺桃”胃里,又莫名有些反胃。
【可能是太久没吃生肉了。】
“小姑娘,怎么了?不喜欢吃?”郑母注意到柳笙一时间扭曲的脸色。
柳笙摇头:“没有,就是肚子饿了。”
“看这天色也晚了,你就跟着阿姨回家,阿姨给你做饭吃。”
柳笙倒是从善如流:“谢谢阿姨。”
还伸手帮挑着扁担的郑母接过一袋子装着饭盒、保温瓶的环保袋,让郑母又夸道:“真是个好孩子。”
但说着,眼圈却红了。
她们一路无言前行。
柳笙知道,这种时候实在不适合多言。
对方刚失去孩子,看到“贺桃”不免也是想到自己的孩子,若是回忆郑其然的过往,更是勾起人家伤心事,倒不如什么也别说。
郑其然家离车站并不远。
穿过七拐八弯的巷子,周围都是自建房,电线像蛛网一样在头顶缠绕,还有晾晒的衣物花花绿绿,水泥墙面斑驳脱落,排水沟渠中是污黑的水,家家户户门厅大敞,能看到白炽灯下,一家人正坐在一起吃饭。
郑其然家倒是冷清,就一个眼神灰蒙的老汉坐在门口的红色塑料椅上,颤着手剥花生吃,脚边落了一地花生壳。
“爸,其然的同学来了。”
郑母放下扁担,随口说了一句。
柳笙也喊了一声:“爷爷好。”
但是对方并没有反应,只是双目无神地继续从膝上的塑料袋里摸花生吃。
郑母向柳笙投来一抹歉意的笑意。
柳笙也大致明白了——这位老人家估计有阿尔兹海默症。
她刚准备跟上郑母走开,身后却忽然传来老人的声音:
“那然然呢?然然还没有回来吗?”
“还没呢,现在还没放暑假。”郑母揉了揉眼角,头也不回说道,“爸,你先坐着,我去做饭了。”
又对柳笙说道:“小同学,你先上二楼客厅坐坐,饭很快就好。就是些家常菜,别嫌弃。”
“嗯,没事儿,阿姨,要不要给您打下手?我爹可会做饭了。”
“你是客人,怎么好意思让你干活呢?快去坐着。”
柳笙被郑母推着上了二楼,原本还有些话想说,但走上楼梯,一抬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碎花墙纸的走廊,地面是黑白相间的瓷砖。
目光微凝,便也不再坚持。
走廊不长,与她白天在录像中看到的那段无限延展的走廊完全不同,仅几步便到了客厅。
客厅空间不大,货物堆放得满满当当,像是一个临时仓库,显然郑母平时除了卖野荔枝,还有别的活儿。
老式的木头靠椅堆着箱子和编织袋,没有地方可坐。
“不好意思,家里东西有些乱。”郑母一边整理一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柳笙在一角坐下,“没关系,我坐这儿就好了。”
“嗯嗯,你先歇着。”
郑母说着,还从旁边的箱子里随手掏出一瓶汽水,但是被室温加热到微微温手,又从另一个箱子中摸出包咸花生——应该就是楼下老人家吃的那种,放在几乎腾不出空的茶几上。
“别跟阿姨客气哈。”
柳笙点点头,目送郑母下楼。
房间安静下来,她的目光悄然落向客厅旁的房间门上。
明黄色的门。
油漆斑驳,和录像中看到的一样。
上面还用蜡笔写着“郑其然”三个字,笔迹稚嫩,周围还有乱七八糟、色彩斑斓的涂鸦,应该是郑其然从小到大住的房间。
她进来时便注意到了,但因郑母过于热情,只得装作未见。
此时无人打扰,她立刻走过去,轻轻拧动门把。
门并未上锁,应声而开。
屋内静谧无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印刷物气味,来自墙边那个陈旧的木质书架。
架子上堆满书籍,只是木板质量不太好,层板中间已经被沉重的书给压弯了,形成几道优美却疲惫的弧线。
书架旁是一张双层床。
上层也是堆满杂物,盖着一层防尘的白布;下层则是收拾整洁的床铺,床品图案还是粉色小鸭子,柳笙估摸着这恐怕不是郑其然本人挑的。
床边就是一张桌子,桌面覆着一层玻璃,下面压着不少的照片、日历、信件等等,应当都是对郑其然来说意义非凡的。
柳笙俯身细看,很快就注意到一封字迹飘逸的手写信。
信的内容很简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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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其然小朋友:
你好!
多谢你的来信,很高兴你能对《历史》的文章提出自己的独到见解,能看出你是个十分聪明的小朋友,期待能够在帝国第一大学考古系见到你。
沈雉余
5306年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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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张泛黄,被压得极平,连一道折痕都没有,确实已经过了许多年,却保存如初可见珍视。
信纸旁边是一张剪报,应该就是沈雉余为《历史》撰稿的科普文章。
【看来郑其然对于沈雉余的崇拜从很早就开始了。】
【而且受到沈教授的鼓舞,很早就立下志愿要去帝国第一大学考古系。】
【可惜……】
柳笙默默哀叹。
不知道是哀叹郑其然高考没考上理想院校,还是哀叹她后来明明考上却再也去不了了更多。
桌面上还有一张合照,是郑其然和曲凡两人的,看上去甚是青涩,还穿着高中时候的校服。
柳笙摇摇头。
又准备拉开抽屉,看看里面的东西。
就在这时,房间里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咚咚”声。
似乎被什么东西隔着,虽然听不真切,却在这过于安静的空间中显得格外清晰。
柳笙蹙眉。
凝神听了几秒,随即缓缓转过身,将耳朵贴向书架。
咚。
又是一声。
这一次,她能确认——
声音,是从书架那边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