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这以前的事怎得又传了出来？”饰鸢努力回忆，当年捂得紧，一路进宫都悄无声息的。
对外也只说娘娘一直在堰安寺躲避战乱。内乱平了，就该迎曾经的永邑王妃回归正位。
周娘也知道此事，她在娘娘流落坊间起就常伴她身侧，娘娘念旧又惜才，回宫时也不忘带她，还封了官职。
如今，她已是太医院有名的女官女医。
时越显然没有放在心上，站起身来，妙步轻移至窗前。捻起玉蝶里的黄米，投喂进金丝掐出的笼子，圆笼里俨然是一只通体淡黄纯色的玄凤鹦鹉。
“怎么，怕了？”红润的指尖隔着笼子一点一点逗弄着里面专心吃食的鸟儿，云锦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玉无瑕的手腕儿。
“你也怕？”她转头，轻轻抬眸看向周娘，“当年的事，你该最清楚的。人家说得句句为真，字字为凿，论罪下来，的确该严惩的。”
“娘娘……”周娘嗫喏半晌，想不好措辞。还是饰鸢大风大浪经得更多，一番惊乱过后，却平静了下来。
“娘娘，时境过迁，当年事今日翻本就不好追究。若他们还敢细细再查，无异是自掘坟墓。”
她低下了头，掩住眼里的狠意，冷声，“再查，可就要查到龙椅上那位了。”
君夺臣妻，偷天换日。
他们现在敢在朝上公然叫嚣，就不知道在看到真相时还有没有胆子出声。
再者，皇上才是贵妃的丈夫，他都不计较，旁人凑这热闹做甚。
时越不语。
不是她想要仗势欺人，实在都是局中人笼中鸟。
不是没听说过外面传成什么样子了，只是她连自己该是谁都做不了主，又如何会在意这虚假的诋毁。
都说大晋王朝的君主贤明守仁，是难得的明君。可惜半生勤政，却被一介妖妃污了圣名。
宠妃灭后，养虎为患。
但他们又何曾想起过，贵妃时越才是永邑王正儿八经的原配王妃。
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来的正妻如今却要屈居人下，还不断遭受他们的攻讦。
何其可笑，何其悲凉！
好在，这陪了她二十年的头疾还算有点用处，因祸得福，忘了旧人旧事。否则，再回来接受这天翻地覆的一切，能不能苟活下去都还另说。
“周娘，你帮我来调个去火的方子。”施施然又坐了下来，想起晚上还要恭迎圣驾，便着手那药膳的事儿了。
“娘娘，这次就做……”
饰鸢站在旁边，听着周娘与娘娘的交谈。两人都温声细语的，窗外晴日正好。
恍然间觉得，日子便这样吧。皇子们都已经接事了，娘娘应该也是认了。
可她的心里，为什么酸酸涩涩的。
金銮殿。
“皇上，贵妃娘娘国乱之际，贞洁不守，有失妇道。”
礼部侍郎此话一出，高殿之上的人就先冷了脸。
不知这郑新川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眼瞎无觉，竟顶着自上而下的威压继续说了下去。
“再迎回宫，二嫁之身，不堪为妃。”
太傅大人闻人语波澜不惊的眸子里升起一片黑云，直接侧身向后望去。
她如何，尔等竟敢置喙！
没有停留，继续作死，“尊为贵妃，子嗣不丰，威冠后宫。”
这话说得就有诛心之意了，贵妃好歹育有二皇子，宫里唯二的两个皇子都与之相处和睦。
二皇子怒目而视，拳头握的发紧。若不是离得远，估计已经照脸打了上去。
太子还算镇定，只是那目光也足够威慑。能让光风霁月，信奉君子之道的太子殿下动怒，可见其言语之可恶。
郑侍郎俨然犯了众怒，却恍若无闻，“如今，又不聚民心，朋扇朝堂。”
前面的话还能归于后宫晦暗，这最后一句却一石激起千层浪，全堂震惊。
看着郑侍郎身后还站着的几人，一副共同进退视死如归的模样。
群臣暗道，这礼部怕是要翻天了。
皇上的脸是一点点铁青起来的，起初若是只想让这逆臣狠狠受些皮肉之苦，好给贵妃一个交代。
但现在，他要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郑新川，你说得，可是朕亲封的贵妃？”他都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忍住叫他当场血溅朝堂的冲动。
“是，微臣告得就是当朝贵妃。”掷地有声，一副忠言逆耳利于行的慷慨之士的样子。
“父皇！母妃是被冤枉的，她的为人。您是知道的，怎会如他所说这般不堪。”二皇子赵辅棠先开口反驳，此人今日若不除，他愧为人子！
“是啊，父皇，越母妃待儿臣好若亲子，实乃后宫典范，世间女子楷模才是……”太子赵辅宪自小就与昭宁宫亲近，他的亲母后身体不好，对他也疏于照顾。
后来，宫里来了越母妃，对他不仅没有不喜，甚至真心关爱。二弟有的他一定有，二弟没有的，他，呃，也不一定会有。
但是，近二十年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的母子情不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自己心里明白得很，孰好孰坏，不需这等多嘴多舌之人多言。
皇上静静地听着，冷静地异乎寻常。他想多听听，这偌大的金銮殿上究竟藏了多少人多少鬼。
“郑大人，”闻人语立于文官之首，一双黑眸冷冷清清，不带丝毫情绪地直看向他。
“你可知，污蔑后妃，捏造罪行，假传谣言该是何罪？”
闻太傅早已过而立，浑身气度却无半点混浊，剑眉秀目，薄唇微启。明明是矜贵冷清之姿，看他的目光却只有讥诮，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太傅毕竟久居高位，其威压也不容忽视，他被看得脊背发凉。但想起此事若能成功，他便可一朝飞天了。
重又提了提气，再向上谏言，“皇上，臣此言非虚，贵妃无行，该被……”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你说什么？贵妃与朕自小长大，她知书识礼，端庄淑柔，清贞自守，克赞恭勤，岂容你这奸邪小人污蔑。”
“传朕旨意，礼部侍郎郑新川，骄纵无礼，狂妄无状，冒犯贵妃，以无据风言侮之，此乃大不敬之罪。”
“削其官职，依法处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