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若有所思……
“爷爷,你希望后继子孙享有拥有它的特权吗?”
“这个啊……”老道士认真想了想,微微摇头。
少年好奇。
朱厚熜怅然叹息:“控制它的难度太高,被它控制概率太大,非不世出之豪杰,万无法抵挡它的侵蚀。”
少年嘿嘿笑道:“这么说,爷爷是不世出的豪杰了?”
“当然!”朱厚熜语气傲然,随即又是一叹,“如无你祖爷爷,也可能不是吧。”
“爷爷太谦虚了。”
“只是阐述事实罢了。”朱厚熜目光平和的说,“没有谁一上来就是奔着毁坏祖宗基业去的,可随之而来的是繁杂的事务,黑暗的人心,肮脏的算计……,一天,一月,一年,十年……随着时间推移,你会发现做一个贤主太累太难,且几乎没有任何收益,而堕落太容易、太轻松,且收益丰厚至极,如此情况,又有几人可数十年而初心不改?”
“唐玄宗要是少活二十年,比之唐太宗也不遑多让,反之,唐太宗若多活二十年,未尝不会成为唐玄宗。”
少年轻轻点了点头,倏然一笑,道:“这么说,对家族而言,祖爷爷的存在也是极好极好的呢。”
朱厚熜幽幽道:“是,也不是。”
“?”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什么鬼?
见爷爷不想深谈,少年只好熄了刨根问底的念头,转而笑道:“是也不是,也就是一半一半喽?一半一半,不好不坏,既如此,爷爷又何必愁苦?”
朱厚熜失笑:“一半一半,不好不坏……嗯,中肯的。”
少年也笑了笑,搀扶着爷爷继续行走……
“爷爷你累不累啊?”
“不累,再走会儿吧。”
“嗯,好。”
又过了会儿,
“爷爷,您要不还是回京吧?”
老道士顺势止住步子,问:“因为你堂弟?”
“嗯,他比我还小呢。”少年挠着头道,“这么小的年纪,就肩负起这么大的重任,最信任,最亲近,最依赖的父亲,还有爷爷,却都不在身边,一定很难。”
“虽然他比我聪明,比我厉害,可到底也只是个少年,还有就是……”
“是什么啊?”
少年微微垂下头:“孙儿说了,爷爷你别生气。”
“嗯,爷爷不生气。”
少年深吸一口气,说道:“还有就是堂弟与爷爷的感情更深,堂弟比我更亲爷爷……我对爷爷当然也亲,可肯定没有他亲。”
朱厚熜怔然……
“爷爷,您生气啦?”少年怯怯的问。
“没有呢。”朱厚熜神色更为慈祥,语气却充满歉疚,“你是个好孩子,是爷爷没有尽到做爷爷的责任与义务。”
少年放松下来,嘻嘻笑道:“爷爷时间如此宝贵,还能来江南看小锋,已是极宠爱了,爷爷要兼顾的太多太多了,您已经给了爷爷能给孙子的极限了。”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老道士怜爱更甚,轻声道,“不过啊,也不用这么懂事,懂事的孩子往往吃亏,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少年憨憨一笑:“嗯,孙儿记住了。”
顿了顿,“爷爷,咱们回去吧?”
“嗯。”
祖孙转过身,就见李青就在不远处站着,一副百无聊赖地样子。
少年惊讶道:“祖爷爷,您什么时候过来的啊?”
“刚过来。”
少年悻悻道:“我们刚才……?”
“我可啥也没听到。”李青耸了耸肩说。
老道士哼道:“听到了又能如何?”
“呵呵……不如何,不如何。”李青笑眯眯地转过身,慢悠悠往回走……
~
小院儿。
随着三人走进来,院中众人立时迎上前。
朱载壡欲言又止数次,推了推朱载坖。
朱载坖犹豫再三,说道:“父亲,要不咱们回去吧?”
“小壡,你去买票吧。”
“是。”
李莺莺忙道:“夫君你陪父亲,我去安排人买,一会儿我再叫一桌威武楼的酒菜来,晚些咱们陪父亲小酌两杯。”
朱载壡点点头:“成,莺莺你去安排吧,我多陪陪父亲。”
“辛苦嫂子了。”朱载坖说。
李莺莺笑了笑,向公爹欠了欠身,向外走去。
“娘亲,我也要去。”稚童嚷嚷着要跟上,却被哥哥拽住了。
“小铭,一会儿娘亲就回来了。”朱锋附耳说道,“你给爷爷再唱一遍《桃花庵》,回头我给你做十件玩具。”
稚童纯净的瞳仁更为明亮,“真哒?”
“当然,哥哥啥时候骗过你?”
“嗯,好。”稚童咧嘴傻乐了一阵儿,颠颠儿跑到爷爷跟前,挺起胸脯道,“爷爷您坐好,我要唱歌了。”
老道士忍俊不禁的点点头:“好的,爷爷洗耳恭听。”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稚童的嗓子酥软清脆,轻微的跑调更增几分治愈……
老道士听得很认真,也很享受。
‘不见五陵豪杰墓,不见五陵豪杰墓……唉,也该释然了啊。’
“爷爷,我唱的好不好?”稚童一脸求夸。
老道士自不会吝啬,连连赞道:“好,非常好,好极了。”
“那我再唱一遍!”
“好。”
小孩子总是朝气蓬勃,不知疲倦,连着唱了好多遍,直至做爷爷的心疼了,开口叫停,稚童才停下。
“爷爷,您有没有奖励啊?”
“当然有啊。”朱厚熜慈祥道,“小铭想要什么奖励,爷爷无有不允。”
“真哒?”
“当然!”
“我要西游连环画,孙悟空,猪八戒,白龙马……我还要封神连环画,姜子牙,申公豹,雷震子……爷爷给我买好不好?”
稚童一连要了好多,山葡萄般的瞳仁亮晶晶的,小脸儿满是希冀之色。
朱载壡说道:“爷爷累了,改天爹爹给你买。”
“我现在就想……”
“嗯?”
稚童委屈的瘪着小嘴,眼泪吧嗒吧嗒掉。
老道士心疼极了,叱道:“说了无有不允,就是无有不允,君无……君子无戏言!”
接着,又宠溺道:“小铭不哭,走,咱现在就去买。”
朱载壡无奈道:“父亲您歇着,儿子去买可好?”
“说了我买就是我买,你买算谁的?回头要是敢打骂小铭,我腿给你打断!”老道士豪气道,“小锋也一起,瞧上什么咱们就买什么。”
稚童的泪还没干,就开心笑起来:“爷爷真好。”
老道士笑问道:“爷爷是不是天下第一好?”
“嗯嗯,天下第一好!”稚童挥着拳头,大眼睛弯成了月牙。
“走喽,买连环画去喽……”老道士一手扯着一个孙子,笑的开怀,精气神格外好,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黄锦忙也跟上一起。
兄弟俩对视一眼,齐齐看向李青。
李青伸了个懒腰,道:“难得‘无有不允’靠谱一回,我当然要帮帮场子。”
言罢,也跟了出去。
兄弟二人相视一眼,也随之出了门……
连环画,风筝,泥人,陀螺,木偶……老道士恨不得把卖孩童玩具的铺子整个打包带走。
反正孙子开心,反正他又不用拎包。
一路上,稚童开心极了,一口小白牙一直亮晶晶的……
这个年龄段的孩童最是惹人喜爱,且这个阶段的孩童也最是好哄,最容易沦陷在糖衣炮弹之中……
礼物越多,感情越深。
对老道士来说,钱能买到亲情,是天下间最具性价比的事……
两百年了,足足两百年了,李青头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无有不允。
稚童的“咯咯”笑声极具感染力,治愈了老道士,也淡化了离别的伤感……
尤其是一口一个“爷爷真好”,把老道士哄得呀,一百分的聪明,丢掉了九十九分。
傍晚。
送餐小哥准时送来了威武楼的酒菜,与此同时,回顺天的蒸汽铁轨车车票,永青侯府的小厮也送了来。
足足三个班次。
明日、后日、大后日,任朱厚熜挑选。
朱厚熜怕越拖越舍不得走,便选了次日的车票。
“莺莺,明一早让人把这用不上的都退了吧,好几百两银子呢,可别浪费了。”
李莺莺称是,道:“午时初发车,公爹不用起太早。”
朱厚熜含笑颔首,抄起筷子道:“吃菜吃菜。”
……
夜幕降临,圆月升起,习习夜风伴随着蝉鸣与欢声笑语交融,檐下悬挂的大红灯笼,更红了……
朱厚熜瞧着儿子儿媳两孙子,更觉当初让大儿子来江南,当真是个明智的决定。
皇帝没什么好的,藩王也就那样。
还是这样好……
多饮了几杯的朱厚熜享受着微醺,听着孙子嘴甜的叫爷爷,不知不觉间便醉了……
又是一场好梦。
清晨,太阳照常升起。
接着,一路高升。
大日中天。
车站前,朱厚熜望着远处的金陵城,望着近前的儿子儿媳孙子,终是湿润了眼眶。
“都好好的,好好享受生活,享受人生。”
朱载壡红着眼,重重点头。
李莺莺柔柔浅笑。
少年说道:“爷爷,我长大了一定会干出一番成就!”
“爷爷相信你。”
稚童却是瘪着嘴,难过极了:“爷爷,你能不能早点来啊,我还要好久好久才能长大呢。”
朱厚熜默了下,倏然一笑道:“明年这个时候爷爷就来看你,好不好?”
“拉钩!”
“拉钩!”朱厚熜与孙子拉了勾,挥了挥手,“都回去吧。”
刚转过身,落下泪来。
‘爷爷,你能不能早点来啊?’
‘先生,我能不能长生啊?’
此时此刻,彼时彼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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