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3年,7月4日。
港府至上海的航线上,风和日丽,满载着乘客的伊敦号,稳稳的航行在碧蓝的海面上。
伊敦号是轮船招商局运营的邮轮,相比法商立兴洋行和太古洋行的国际邮轮,各项设施和功能差了不少,但是统舱的票价,也远比国际邮轮更加惠民,只需要一个银元。
当然,以叶家的经济实力,一个银元的统舱,他自然是不可能乘坐的,为此他不惜自掏腰包,给港府武门的四位宗师和师兄一家直接升舱,住进了3银元一张的贵宾舱……
“你就是喜欢乱花钱,咱们习武之人,其实将就一下也没什么的……”
阮丁山嘴上嫌弃,可身体却很诚实,尤其见到妻女住在贵宾舱里,脸上那美滋滋的表情,心情其实好的很,只是这几年在港府开馆,收入远远不如在佛山,这才替叶问心疼钱而已。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没有钱,再英雄的汉子也受困于生活,甚至被打磨得棱角全无硬不起来。
“其实票价也没差很多,菁菁和嫂子是妇孺,自然不能跟我们这些糙汉子挤在统舱,大家入驻客舱也方便在路上研究拳剑,等到上海大展神威!”
叶问嘿嘿一笑,对师兄的傲娇早就习以为常,不过他与师兄一家人关系亲密,自然不会在意这点小钱。
“阿问这话,若有所指啊,莫非是看上师兄的剑术了?”
刘雨田闻言心有所感,顿时猜到叶问的心思,不过非但不反感,反而乐得其成。
清末民国的武林,由于战乱的影响,不仅武风强盛,且喜欢交流武艺,更何况大家都是佛山老乡,自然没有敝帚自珍的道理。
几人仔细谈论起拳术剑法,说到关键之处,叶问兴致勃勃的张罗要去甲板学剑,众人都在海上,也没有更好打发时间的方式,故而几位宗师自然也无不可,一同走出了客舱……
“咦,那边在做什么?怎么这么热闹?”
几人走一半,便看到甲板上竟已围了一群人,正在呼喝叫好,偶尔还有人在鼓掌,顿时觉得好奇,纷纷向人群走去。
人群中央,两个男人赤膊着上身,正在打的火热,一个脚步灵动,施展英式拳击,另一个则下盘稳重,使得一手查拳。
场面的围观者,手上都拿着花花绿绿的钞票,口中兴奋的呼喝加油,将简易拳台的护栏外围得水泄不通。
“这是什么?赌拳么?”
叶问有些好奇,场上那白人的拳击虽然看着凌厉,但远没有华人拳师的功夫深厚,可拳台上表现出来的形势,偏偏是白人拳击手占据了主动,时而刺拳,时而勾拳,接连击打在华人拳师的身上,砰砰作响……
“大概是走江湖的搭帮子,只不过不是卖艺,而是用赌斗的方式引诱别人下注……”
阮丁山皱着眉头,审视着场上的搏击,将叶问一脸不解,这才低声的与他解释了一番。
“可那不是白人么?怎么会跟华人搭帮行骗?”
叶问看着场上的画面,心里只觉得愈发不解,而一旁的高金宝和钱烈康对视一眼后,笑着拍了拍叶问的脑袋……
“傻瓜,难道白皮佬就都是有钱人了?”
刘雨田手上提着剑鞘,将叶问终于有些恍然,这才继续低声解释……
“那些万里迢迢来咱们华夏捞金的鬼佬,大多都是作奸犯科或者破产者,想着来东方碰碰运气,或者干脆就是想来捞一笔,搭伙行骗只是毛毛雨!”
“原来如此,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叶问此刻也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猫腻,顿时觉得索然无味,摇摇头就要招呼众人离开,却听到场中一阵惊呼,随后那查拳拳师瞬间倒地,显然胜负已分。
场外众人口中大呼小喝,有人高兴的举起手上的签票,有人则骂骂咧咧的将其撕破丢在甲板上,一时间周围闹哄哄乱成了一团……
“各位先生,还有愿意上来挑战的么?只需要缴纳一个银元,就能同这位大英帝国拳王同台竞技,只要赢了这位拳王,就可以获得20银元的高额奖金!”
拳台上,多出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司仪,老者虽然穿着一身笔挺的西式礼服,但从洗的发白的衣角上看,显然让三位宗师说中了,大概手头并不宽裕,是一帮走江湖圈钱的伙子。
叮!
一枚银元被高高弹起,落在那老者的手上,随后一个人影跳进了护栏……
“20银元这么大的数,我就来试试咯!”
众人闻言,纷纷向场中看去,一个穿着一套崭新西装的男人,动作利落的跳进了护栏,见众人看来,这才将身上的西装脱下,丢给了场外的四名同伴。
那四人三男一女,看起来形状各异,但都透露出一股精悍的江湖气。
“是九龙城寨的那五位黑拳宗师!”
阮丁山拉住了要走的叶问,与其他三位宗师彼此对视之后,再次站回了围栏外面。
众人虽然都来自港府,但却彷佛是活在两个世界,无论如何都不是同路中人,加上叶问上船的时候,帮着四位武门宗师升了舱,自然就与仍住在客舱里的黑拳宗师分道扬镳了。
“他们怎么会选择出手?难道不知道砸人饭碗,是江湖大忌?”
叶问自己这些年接受的规矩,都是来自拳馆和武门,如今接连被人打破,自然是有些看不懂的。
“那些走江湖卖把式的,最怕的是什么人?”
刘雨田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叶问来了一句反问。
“本地黑帮!?”
叶问本能的回了一句,随后脑子里瞬间反应了过来,但是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被解开,反而进一步的加深了……
“可这是在邮轮上面,不是港府,更不是他们的九龙城寨!”
“九龙城寨里,生存艰难,能从那里打出名头的黑拳宗师,无一不是争强斗胜的狠人,甚至不乏性格乖戾扭曲之辈,在他们的眼里,他们的规矩才是规矩!”
一旁的钱烈康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丝赞同的神色,以前辈的身份,耐心的给这个懂事的咏春弟子,继续解惑授业……
“这人叫吹鸡荣,穿着虽然考究,可一身匪气恍如实质,即便是在九龙城寨里,也是帮派做事的召集人,是个嚣张跋扈惯了的厉害人物!”
港府武师,多以开馆授徒或兼营生意为生计,哪怕功夫自成一派,却都不愿意同城寨的黑拳宗师交手。
不是说手头上的功夫一定会逊色多少,而是在面对这种整日游走于生死搏杀之间,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人命的凶徒时,自然而然的就多了几分忌惮,少了几分胆气。
“你好好看,这五位都是从多次生死厮杀中,硬桥硬马打出来的黑拳宗师,跟咱们武门的武斗又有很大不同!”
阮丁山拍了拍小师弟的肩膀,露出了一丝考较之意。
叶问的功夫,这几年都是他在代师传授,两人之间的感情极深,名为师兄,实则亦师亦父,在武门中人的眼中,这种关系跟儿徒也没多少差异。
只是,培德里叶毕竟是富贵之家,这个小师弟虽然天赋极高,拳术进境也是一日千里,可是他自幼锦衣玉食,哪里见过这江湖中的人心险恶,行事手段和心性都未免显得有些过于‘秀气’了。
国术功夫,乃杀人技,虽不是以杀人为业的凶徒,但只要手上没沾过人血,勘不破生死一关,哪怕功夫练得再好,始终都不可能大成!
“这位先生也是练家子,何必来凑这个热闹?”
场中央,那白人‘拳王’还一脸迷茫,一旁的华人司仪却拿着那枚银元,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见那黑拳宗师一脸玩味,语气不觉也变得低沉起来……
“行走江湖,混口饭吃不易,大家各行各路不好么?在下挂字门里九指佛,不知朋友怎么称呼?”
“草,你tm是老子提人儿呢?老子九龙城寨吹鸡荣,三帮召集人,五派草鞋客,你到底打不打,老子上来可不是跟你讲数的!”
“啧啧,这是遇见硬茬儿了啊!”
此时围观的众人,也有人低呼起来,显然从司仪的脸色中嗅出了不对,再一听吹鸡荣是九龙城寨的狠人,顿时纷纷兴奋起来。
“怎么?人家缴了钱,你又拖时间不打,难道非要忽悠不懂功夫的上场?”
九指佛闻言,皱了皱眉,不知道谁在人群里起哄,却不曾想他的这副做派,也渐渐让刚刚输了钱的赌客们愈发不满……
“这大海茫茫,难不成你和这鬼佬还想赢了就跑?”
“就是,老子刚刚输得可是真金白银,休要聒噪,赶紧开赛!”
“对对,我这把赌这位吹鸡荣师傅!”
众人纷纷叫嚷,顿时让场上变得混乱一片,但最后终究还是平静下来,因为吹鸡荣觉得很吵,只是用手指掏了掏耳朵,平淡的说了声……
“都给老子闭嘴!”
这一声,并没有大声戾喝或是怒吼,偏偏听得众人心中不自觉的涌起了一缕寒意……
场外众人渐渐偃旗息鼓,再看看吹鸡荣脸上冷酷的表情,顿时都鸦雀无声,整个甲板上面,只剩下海风拂过旗子的呼啦声响……
“你们再这么吵下去,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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