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暗金色乌木马车,正沿着南下的官道疾驰。年节刚过,百姓们刚卸下欢庆,重拾一年的生计。商队启程,贩夫走卒络绎不绝,往来穿梭,好一派蓬勃气象!
青石径在古槐下分作两股,成铉抬眸恰撞上如羽对望的眸光。两人唇角同时浮起的笑意,惊飞了枝头积雪,簌簌落白坠入当年各自遗落的马蹄印里。
不过数月前——他们各自都来到过这个分岔路,那时候的心境与如今当真是云泥之别。
如羽素裘裹着单薄肩脊,指尖攥紧缰绳,山风卷着她发间梅香扑向括苍云雾,仿佛去找一剂穿肠毒药治疗心伤。
成铉的马鞭抽裂冰凌,身后十丈烟尘漫卷,却见石径尽头空余半截割断的猩红斗篷系带,在枯枝上飘成绝望的血幡。
此刻成铉玄氅忽展,伸手将迎面而来的素影裹进带着松烟气息的温暖里。如羽的指尖点上他眉心,顺着他的锁骨慢慢滑落,最终停在他心口的位置。
“王爷那时追魂索命的架势。”她笑纹里沁出初融的雪水,“倒像要抢亲。”
成铉喉间滚出低笑,笑声里带着松涛般的震颤,那嗡鸣穿透如羽鬓边碎发,直烫得她耳垂如滴血珊瑚:“本王确要抢个人——”
他忽然引着她的手指向车外枯槐,树皮皲裂处竟抽出寸许新绿。
“还烦请公主发发慈悲,将这株逃过隆冬的病树,栽回南平春日的锦帐中。”
那根曾被割断的猩红系带,正牢牢缠在他们交握的指间,将分岔的路口系成同心结。
车帘外,影月玄铁护腕与霜影的银丝镯轻轻一碰,金石相击碎响。
影月侧过头,眼底映出车帘缝隙漏出的景象——成铉的玄氅广袖如夜幕般笼住如羽,郡主发间玉簪的流苏正随着车厢颠簸,在他肩甲刻痕上划出细细的金线。
“瞧这情形,倒像括苍山的春蚕在吐丝。”
他忽然噤声,因听见车内飘出半句带笑的“南平春日锦帐”,车辙在泥地上拖出的印痕,不知何时已缠成同心结的形状。
车箱内暖香未及绕梁,车内两人又冷了脸。
无非是成铉指向括苍山:“智净大师那句禅意颇深的话说不定是解寒毒的关窍!不去找臭老道刨根问底问个明白,终是寝食难安,所以先上括苍山。”
此时如羽指尖正绕着给新嫂嫂备的累丝金凤簪穗子,闻言将簪尾往牡丹缠枝匣里轻轻一送:“皇兄大婚的合卺酒还未冷呢,待见过新嫂嫂,莫说括苍山……,”
车窗外透进的碎光在她眼底流转,气儿比药囊里新换的冰片还清冽,“莫说括苍山,便随你去昆仑墟掘冰蚕也使得。”
成铉忽将掌心覆在如羽系着药囊的绦带上,那截天青丝绳正微微发颤。他尾音浸着檀香般的叹息,从怀中摸出温热的玉髓扳指,轻轻套进她微凉的指尖,“你可知这心头纵有八万四千烦恼丝缠缚,也只消你红莲化尽寒霜的一缕暖息,便能立时寸寸成灰?”
车帘外忽掠过惊鸟,他趁势屈下单膝,拾起因争执而滑落的碧玉簪,指腹拂过簪头刻的云纹,簪尖在他掌心转出莹光,倏然抬眸的瞬间,眼底映着药囊里冰片的反光,“容我先抚平这束冰蚕丝的千缠万绕的结可好?”
“哎——!如羽唇间逸出一缕微不可闻的叹息,她最是抵不住成铉眼底那片为化她寒毒而生的恳切,似淬火的银针,总能精准刺破她强筑的疏离。
回回如此,那点硬起的心肠便似遇见烈阳的薄霜,未及思量已悄然消融,徒留一泓温软春水。
车帘忽然被掀开缝隙,成铉探出头,嘴角微扬:“上括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