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药杵猛地跺在青砖地上,震得佛龛后十二药叉大将的兵器齐声嗡鸣。智空手中锡杖顶端悬挂的药师铃乱晃,惊得梁间垂落的《难经》卷轴哗啦作响,正停在“问诊忌情志”的篇章。
老和尚广袖翻涌如怒涛,袖口熏染的安息香竟凝成个嗔目金刚相:“两个痴儿!老衲话还没问完呢!”
成铉不满地冷哼一声:“师傅这般仙风道骨,正合怡红院门前那株八百年的老梅树。”话音未落,老僧雪白须髯忽染赤霞,根根倒竖如韦陀杵上的降魔鬃。
智空怀中木钵嗡鸣不休,映出二十年前他在洛阳白马寺讲《维摩诘经》时,被胡姬掷牡丹花破功的旧影。
“反了!反了!”智空老脸通红,气的胡须都在抖,嘴里不停地嘟囔:“目无尊长!目无尊长!”
虽师徒二人惯常斗嘴逗趣,成铉却素来知晓分寸。青烟缭绕的禅室内,他松开桎梏着如羽腕间的力道,掌心触及她单薄肩头时,竟似片将折的竹叶。待扶她端坐在紫檀禅凳方寸之地,沉声说了句“坐稳”,便垂手退至雕花窗棂旁。
浮动着药香的空气里,智空禅师银白眉梢微动,苍老手掌已悬在脉枕之上,窗外竹影正将斑驳日影筛成细碎金箔,无声地落在如羽发白的指尖上。
青瓷脉枕上忽凝霜花,智空手中药杵尖端的三昧真火竟被寒气逼成幽蓝莲花。老和尚腕间伽蓝七宝串悬在如羽寸脉之上,七宝映出的光影却停在任督二脉之间:“这冰髓的根脉,可是种在焚心化雪贯周天那日?”
如羽睫羽轻颤,记忆溯回摩崖寒窟。那日洞壁青苔蜿蜒如谶,彼时只当石壁上渗的是霜花,偏在“般若”二字处裂出寸许冰纹,倒逆成“无情咒”三字修罗密语。
彼时她指尖方触石刻,太渊穴便涌起刺骨霜气,为了求活逆着真气流转强摧十二重楼,此刻想来,那夜石洞月色都泛着铁青,足下寒潭映出的素衣少女,怕是早将霜雪种进了三焦经脉。
智空银眉微抬,见如羽睫上凝霜轻颤,便知他推断的大抵不差。枯瘦指节自素腕撤回时,带起一串七宝相击的清音,老和尚转身对智净颔首,窗隙漏进的阳光恰将两人袈裟染作金色。
“徒弟媳妇且候片刻。”他起身拂过案上香炉,炉中迦南香忽化作游龙青烟盘柱而上,“老衲需与师弟参详《龙树医典》残章。”
禅房内室门枢转动,两位大和尚一前一后走了进去,成铉也想跟着进去,却见智净广袖翻卷似垂云闭月,楠木门扉“咔嗒”合拢的刹那竟在少年郎鼻尖前三寸凝出朵冰晶佛莲。
檐下风铃叮咚声里,成铉抱剑倚上廊柱,望着禅房瓦当滴落的融冰,青年屈指弹断将融的冰棱,碎冰溅在智净珍藏的九酝春酒坛上。
“若医不好……,他抱剑轻叩廊柱,千年铁木竟绽开蛛网裂痕,“开春洞庭鲈鱼汛期,怕是要少两尾贪嘴的老秃鲢。”
禅房内忽传来智空呛咳声,檐下冰水骤凝成倒悬的鱼形冰雕。成铉剑鞘轻挑,将冰鱼钉在《酒德颂》碑文“醉”字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