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临安皇宫。
昔日歌舞升平的宫阙,此刻被一种压抑的恐慌所笼罩。
龙涎香的馥郁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宫人们屏息静气,行走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生怕惊动了那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哗啦!”
清脆的玉石碎裂声和沉重的木器倾倒声从深宫内苑不断传来,间或夹杂着君王歇斯底里的咆哮。
“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
“李沉舟,赵师容,你们安敢如此。”
“安敢如此欺朕!”
寝宫内,一片狼藉。
价值连城的瓷器化作满地碎片,精美的屏风被推倒在地,奏章散落得到处都是。
赵构双目赤红,发冠歪斜,龙袍的襟口也被他自己扯开,状若疯魔。
他胸口剧烈起伏,指着虚空,仿佛李沉舟和那个顶着“赵昺”之名的赵师容就站在那里。
赵构很清楚,落在大明手中或许是富家翁。
但若是落在李沉舟的手里。
纵然赵师容是自己的堂妹,赵构依旧不觉得自己能活。
毕竟。
李沉舟可是围杀过他自己的亲生父亲燕狂徒。
这样的人,赵构怎么会不怕呢?
“朕是天子,朕才是真龙天子。”
“你们是什么东西?”
“权力帮?”
“一群江湖草莽,也敢窃据大宝,伪立朝廷。”
“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还有……”
“还有你,赵师容。”
“什么赵昺。”
“骗得了别人,难道还能骗过我吗?”
“若不是高人相保。”
“你们一脉早就死光了。”
“现在不光不知感恩,居然还敢贪图我的皇位。”
“不过一介女流,流落江湖的破落血脉,也敢僭称帝号。”
“气煞朕也,气煞朕也!”
他猛地一脚踹翻眼前的鎏金香炉,香灰泼洒而出,弄得满室乌烟瘴气。
剧烈的动作牵动了他本就虚浮的身体,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栽倒在地。
幸亏扶住了龙床柱头,他才勉强站稳,只是那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无尽的恐惧和愤怒。
自从用气运秘法将狄青提升至武神后,赵构便失去了气运的庇护。
如今的赵构,就只是一个身体亏空的普通人。
他收到潭州传来的消息时,正在欣赏新排演的歌舞。
那布告天下的檄文,字字诛心,斥他昏聩误国,断送江山;
那“赵昺”登基,李沉舟拜帅,柳随风为相的消息,更像是一把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他的心窝。
尤其是“请出太祖”的宣言,更是让他从心底感到一阵绝望。
恐慌如同毒藤,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环顾四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此刻却感觉如同牢笼。
文武百官?
不是酒囊饭袋,就是心怀鬼胎。
秦桧?
此等关头,那老狐狸只怕也在想着退路。
狄青?
狄青还在襄阳苦苦支撑,面对大明北路军如潮的攻势,已是分身乏术。
无人可用!
无人可靠!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感,将他彻底吞噬。
他喃喃自语,脸色煞白。
“不,不能这样……不能承认那个伪帝……”
慌乱中,一个名字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浮现在他脑海。
“黄裳……对了。”
“黄仙师,只有黄仙师能救朕了!”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再也顾不得什么帝王威仪,跌跌撞撞地冲出寝宫,嘶哑着嗓子对殿外惶恐侍立的太监吼道:
“去,快去请黄仙师,朕要立刻见到他,立刻!”
……
约莫一炷香后,一道清癯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凌乱的宫殿门口。
来人须发皆白,面容古朴,眼神澄澈如同婴孩,却又深邃好似星空,一身简单的道袍,纤尘不染,与这满室狼藉格格不入。
正是黄裳。
他看着状若疯癫、涕泪横流的赵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与叹息。
“陛下,何至如此。”
黄裳的声音平和,稍稍抚平了赵构激荡的情绪。
“仙师”赵构如同见到了救星,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到黄裳面前,抓住他的袍袖,泣不成声。
“您都知道了吧?”
“李沉舟那逆贼。他……他拥立伪帝,妄图篡我江山。”
“这是要绝我赵构的根啊。”
“仙师,您神通广大,定要帮朕,诛杀此寮,铲平权力帮。”
黄裳任由赵构抓着自己的衣袖,目光却越过他,望向窗外阴沉的天色,缓缓摇头,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陛下,老夫不能对‘赵昺’出手。”
赵构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黄裳。
“为何?”
“因为她身上流淌的,确实是太祖皇帝的嫡系血脉,这一点,天道可鉴,做不得假。”
黄裳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对太祖血脉出手,有违老夫道心,亦悖逆天道伦常。”
“此事,恕难从命。”
赵构闻言,瞬间面如死灰,浑身的力量仿佛都被抽空,瘫软在地,喃喃道:
“完了,大宋完了……”
看着赵构这般模样,黄裳心中亦是复杂。
他虽不能对太祖血脉动手,但并不意味着他认可李沉舟的所作所为,更不愿见宋室在内斗中彻底崩毁,让外敌有机可乘。
他沉默片刻,再次开口,声音虽轻,却如暮鼓晨钟,敲在赵构心上:
“陛下,老夫虽不能对‘赵昺’出手,但权力帮逆天而行,搅乱乾坤,麾下爪牙,却不在其列。”
赵构灰败的眼神中陡然亮起一丝微光,急声问道:
“先生的意思是?”
黄裳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同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东南战场:
“李沉舟麾下有一将,名曰孟珙。”
“此子确有不世之将才,武神之资,未来必是国之战神。”
“然,其如今助纣为虐,于汀州大败明军,虽暂缓了外敌,却也助长了权力帮的气焰,使得内乱加剧。”
“孟珙……”
赵构咀嚼着这个名字。
“先生欲如何?”
“老夫会亲自走一趟东南。”
黄裳语气淡然,却带着绝对的自信。
“将此子擒回临安。”
赵构先是一喜,随即又忧心道:
“先生出手,自是手到擒来。”
“只是……此人既是李沉舟爱将,又如此桀骜,擒回来,只怕也难以招揽,若其宁死不降……”
黄裳微微摇头,看着赵构,语重心长:
“陛下,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孟珙乃将星临凡,于国于民,皆有大用。”
“杀之,徒损国运,亲者痛,仇者快。”
“老夫将其擒回,非为杀之,乃为陛下招揽之。”
“望陛下能暂息雷霆之怒,以江山社稷为重,示以恩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若能得其效忠,不仅是去李沉舟一臂,更是为陛下,为这飘摇的大宋,保住一员未来的擎天之将。”
他顿了顿,继续道:
“如今大宋内忧外患,人才凋零。”
“狄青将军独木难支。”
“多一员良将,便多一分希望。”
“陛下,切莫因一时之气,自断臂膀。”
赵构怔怔地听着,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愤怒、不甘、恐惧、最后化作一丝无奈的清醒。他知道,黄裳说的是对的。
他现在,除了依靠黄裳、狄青,还能依靠谁?
若能得孟珙,或许……或许真能有一线生机。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气血,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冠,对着黄裳深深一揖:
“仙师教诲,朕明白了。”
“一切,就依仙师之言。”
“请仙师务必……将那孟珙,生擒回来。”
“朕……会设法招揽于他。”
黄裳看着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智的赵构,微微颔首:
“陛下能如此想,乃宋室之福。老夫这便动身。”
言罢,黄裳不再多留,身形微微一晃,便如青烟般消散在宫殿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殿内,只剩下赵构一人,望着满地狼藉,和窗外沉郁的天空,眼神复杂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