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揣着盒子下了车,她轻飘飘的人生仿佛因为有了钱而变得沉稳许多,每一步都走得扎实。
难怪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们,一个个气度不凡,那是财富给的底气。
现在,她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本想邀愫惜再到她房中坐会,愫惜却说自己腹疼,要回院休息,只得散了。
愫惜知道云娘回去不会出来,数银票的乐趣会栓住她的脚步。
愫惜一刻也等不得,急匆匆去了锦屏院。
几乎是冲入正堂,见绮眉还在吃茶翻看戏文册子,愫惜“扑通”跪在绮眉面前。
“妾身有话同王妃说。”
绮眉放下茶碗,起身俯视着愫惜,脸上带着说不清的表情,半天才道,“好吧,到内室来。”
愫惜深深体会到身为掌家主母,想弄死自己是多轻易的事。
跟着王妃来到内室,她向绮眉磕头道,“求王妃指个明路。”
接着把今天发生的事全部细细讲了一遍。
讲完,低头等了半天,不听绮眉说话。
她壮着胆子抬头去看,绮眉若有所思看着愫惜,见其偷看便说,“你倒有这份眼光,了不起。”
“妾身是直觉,天上掉馅饼也轮不到我们这牌名上的人,她竟然毫不怀疑收了那些银票,妾身心惊胆寒,下车就来王妃这里。”
“王妃要不想叫愫惜活,现在便可明示。”
绮眉万万没想到愫惜这么敏锐。
贪贿之事抖出来,愫惜做为见证人,却未曾回禀过李嘉从而连累李嘉政途,她一定活不了。
不管她分赃没有,都活不了。
愫惜此时已经明白从一开始贪图云娘手里的钱财,她就走上一条极危险的道路。
她以为只是后宅见惯的争风吃醋。
没想到会牵涉王爷政治前途。
争风吃醋再闹,哪怕出了人命,也是小事。
一个最有继位希望的王爷,收受外省官员贿赂,暴出来只能说明大周从根上烂透了。
这件事的严重程度根本不是愫惜这种人能明白的。
这样的把柄落到政敌手里,就是要置李嘉于死地。
绮眉敢这么拉云娘下水,连带李嘉一起受牵连,是因为她先问过徐忠,确定李仁没了继位可能。
笃定只有李嘉能够上位,才敢这样冒险。
而且她的计划并非把这件事闹开捅到皇上那儿。
让曹家人知道就足够云娘吃不了兜着走。
说白了愫惜是陪葬的。
出乎意料,愫惜竟准确感觉到这件事的危险之处。
绮眉笑了,“愫惜呀,我原先真是小瞧你了。”
“你有这份眼光,却甘居人下,心胸倒是开阔。”
“起来吧。”
愫惜腿软起不来,倒把绮眉逗笑了。
“起来吧,我保你性命,也保你财富,但你要做到一点——”
“请王妃指教。”
“必须忠于我一人。”
愫惜只觉周身发寒,磕了个头。
“你爱财,这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总比那个不知死活的女人爱地位与权势来得安全。”
“你这么聪明,这一世的富贵是保住了。”
“谢王妃。”
愫惜终于爬起身,“那妾身先告退。”
她出了锦屏院,风一吹有点凉,才惊觉自己内衫湿透了。
愫惜疲惫极了,这些天一直假装悲伤,又莫名其妙看了一场差点搭进性命的大戏。
绮眉的不动声色,让愫惜领略了什么是真正的“狠厉”。
回到自己院子里,一头栽倒在床上,坠入梦乡。
起来后,她在床上赖着不起,思索许久,想明白一件事——
绮眉没把她当人看,她死与不死跟本不重要。
放她一马不难,只是抬抬手而已。
对于主母来说,后宅这些没出身的妾,都不值一提。
那要不要相信绮眉?
愫惜想了许久,这院子里能保她性命的人还有一个,是王爷。
她得两头讨好,方为上策。
这天天擦黑,她摆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借口长夜无聊,打算把柳儿师父叫入屋里一起用饭。
饭菜刚摆好,绿芜上门,手上拿了只小箱子,亲手交给愫惜,“我们侧妃说这是送给姨娘的礼物,请姨娘放心拿着,别推辞。”
愫惜还在犹豫,绿芜低声道,“这是王爷给我们侧妃的私房。”
箱子里除了贵重首饰外还有张一百两的银票,愫惜放心收下。
绿芜离开后,柳儿师父过来了,因没男子,她未着面纱。
愫惜不让丫头伺候,只她二人随意坐着。
外头正是夏末之际,空气中充满花果香气,月色如洗。
愫惜道,“我叫了玫瑰蜜酒,不如我们宽了家常衣裳,散了发,舒舒服服地吃喝,醉了便回去直接歇下。”
“师父最好把琵琶也拿来,一会喝得快活,我为师父弹上一曲,请师父指点。”
柳儿笑着应允,回偏房更过衣,又拿了琴,回到正堂。
愫惜已算肤色白皙,柳儿一张脸比着她更细腻白嫩,一双眼睛黑如宝石,穿着洒花雅白的裙,一点风便可吹动裙裾,飘飘如仙。
她那模样让身为女子的愫惜也看得呆了。
“师父如此貌美,还多才多艺,理应做宫中的娘娘啊。”
柳儿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两人先饮了一盅蜜酒,放松下来,慢慢吃起来。
菜式清淡,下酒正好,她们谈着琴棋,说着后宅的家长里短。
柳儿经不住愫惜劝,已有几分醉意,两颊飞红。
愫惜心中急躁,不知为何李嘉还不过来。
这席是为李嘉和柳儿摆的。
李嘉对柳儿垂涎三尺,早被愫惜看在眼里。
至于柳儿的身世,愫惜一个字也不信。
什么孀居,为生活所迫,柳儿带过来的行李中,光是仙女裙便有两条。
那是什么便宜货吗?
头次妆扮,愫惜便到她妆台上放着螺子黛。
那是绮眉也舍不得用的好东西。
关键她对那些东西用得漫不经心,仿佛那是货郎挑子上的便宜货。
那时便对柳儿的身世起了疑。
她为何到来,旁人不知愫惜最清楚,就是为勾引李嘉,分云娘的宠而来。
说得更直白些,是为治死云娘而来。
若是死了夫君的良家女子,哪个会做这种事?
这王府里就是个烂泥潭,什么人都弄了进来。
说她是良家贫女,她一身富贵毛病,说她是官家小姐,她又没那种矜持的气质。
愫惜懒得管,只知道既然柳儿本就是送给李嘉的“礼物”,那便由她送出,省得到时人情反被绮眉落了。
想到这里,愫惜拿过柳儿的樱桃木琵琶——“螺钿流月”,一把这样的琵琶价值百金。
轻轻拔了下,声如高山流水,她却调子一变,弹了首俗之又俗的小曲儿《挂枝儿.相思》
她弹得乱七八糟,唱得却十分认真。
唱词儿直白香艳,“相思病,怎地医?药方儿不过是你……”
柳儿笑得瘫软在桌前,呼吸也乱了,鬓边步摇也松了,眼波流转,像兑了蜜的水。
把立在窗边偷瞧的李嘉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