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宇宙——哪有什么铁律?”林虎的声音在舱内回响,仿佛能刺穿金属壳体,“八百年前的地球人连是否存在外星生命都无法确定,只能把细小的探测器抛入宇宙深渊,像盲人投石问路。他们一生无法踏足另一颗星球的土地——可现在呢?他们的子孙已经跨越星海,鏖战银河。”
他顿了顿,目光炽热得仿佛要点燃空气,“没有什么宇宙铁律限制人类。卡尔基,唯一桎梏你的,是你自己,是你早已被宗教驯化的思想。”
卡尔基沉默,像石头一般坐在那里。数秒过去,他才缓缓开口:“痛苦太沉重,比身负铁枷更重……一年前,我依旧在全力挣扎,抓住最后的希望,巴克斯坦总让我面对现实,他的灵魂是那么现实,那么冰冷,现在,我懂了。就如溺水的人,越挣扎越无法逃脱。”
“你不愿意加入我们,是吗?”林虎的面孔上浮现出一种失望的神色。
“这真的不可能,这里的监控如同铁网……我必须照顾我的妻子。”
“可能!绝对可能!我们现在能这样交谈,便是铁网松动之兆。”林虎不自觉地靠近卡尔基,语气炙热,“在这片极北之地最有权力之人,并非是图勒十八个分厂的厂长,而是柏拉图驻军总司令,如今的弗栗多督军似乎是一个对系统相当不满之人……”
“弗栗多?!——你说的是弗栗多?!”卡尔基一脸惊诧之色。
“怎么?你认识这位督军吗?”
“大团长,我们的弗栗多大团长。”他宛如陷入了回忆的漩涡,但震惊的表情如凝固在脸上。
他执剑,伐楼那执盾,庄严地走在队伍最前列,特拉夜斯特陵舍大祈祷室中神秘的光线下,骑士们在两侧纷纷单膝下跪,臣服于他们身后的弗栗多大团长。
弗栗多大团长是那么高大威武,即使是跪在地上低头祈祷时,背影在年幼的他的眼里如群山巍峨……
“原来,弗栗多督军曾经是白虎骑士团的大团长,怪不得他如此威严,如此骄傲。”林虎恍然大悟般地感叹道。
“我曾是他的侍童,我就是从他身上学会了大团长的所有礼仪。”卡尔基淡淡说了一句,更多的事他便不想再提及了。
“那现在岂不是天助我们?竟然,现任督军是你的熟人啊!”林虎难以掩饰惊喜的表情,“这些驻军生活在图勒宛如流放,本应每年轮值,但弗栗多督军在此已4年有余,却没有任何接替者,他对内务部的怨恨已漫上天际,他对工厂的监管越来越粗疏,还把更多的精良武器发给我们保安部……太多的暗示……”
“这很危险,弗栗多并非善类。”
卡尔基突然的一句插话让林虎一时说不出话了。
“弗栗多要借刀杀人,他可是在借你们的人头来用。”卡尔基语调低沉地说道,“他也能随时镇压你们,在这件事上,他不会有损失。”
在沉默半响后,林虎的深黑色眼睛中闪耀着坚决的光辉,他开口说道,“我们已经开始了,就没有回头路可走。我能从盖亚逃到柏拉图,就能再从这个要每日服用药剂的极北炼狱中逃走,我还年轻,不愿活在过去选择的错误中,错误必须被纠正。”
“你确实是璇玑的亲族,”卡尔基看着林虎说道,“你们从不屈服于命运的安排。”
“这难道不好吗?”林虎撇了下嘴唇,仿佛在冷笑。
“我不知道。”
雪花在暗夜中悄然起舞,像静默燃烧的灰烬,旋转、沉坠,融入冻土。天际,一道极光无声地绽放,如神明翻动梦境的指尖。微型公务艇化作一道幽影,迅速消失在天际尽头,带走了所有的秘密。
卡尔基手拿一个闪亮的装置,走回了漆黑一片的小屋。
寒风凛冽,打在皮肤上微微疼痛。
他还是决定加入他们,这是唯一的机会。
“夜柔?夜柔?”
他用钥匙打开了房门,走进黑魆魆的屋内,一股壁炉的烟尘气扑面而来,身体的伤痛和疲劳让他摇摇晃晃,但一股焦急涌上心头,他唯恐希廷先对夜柔下手了,但屋内一切整洁,当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他隐隐约约看到餐桌上两份餐盘餐具,还有布置雅致的松枝和蜡烛,这显然是夜柔在等他吃饭。
他喉头一紧,声音在空旷中破裂开来:“夜柔!你在哪儿?!”
“我在这里……”温柔的女声从脚底下传出。
地下室的隔板缓缓打开,一位披着厚披肩的女子小心地从楼梯口探出头来。夜柔颤巍巍地走上来,一头深金色的卷发在窗外残光照耀下,如一只小雪貂从冬林中探头,轻盈而脆弱。
“你一直不回来,我非常害怕,你说过,你不在的时候,如果我感到害怕,就躲地下室里……”
她边说边弯腰把隔板盖子,轻轻放回去,当她刚站直身子的刹那间,卡尔基突然走上前去,紧紧拥抱住她。
多少次,他抑制住和她身体接触的冲动,他放弃了这段婚姻,只想作为朋友照顾夜柔。而夜柔也对此心知肚明,她从未再像那天晚上一样,伸出手臂祈求过他的回心转意。
“夜柔,我终于回来了。”
卡尔基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是击中了她的心脏,夜柔突然感到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淌而出,如积压了千百年的痛苦释放而出。
“我接受了,我接受了所有的一切……卡尔基,你不用再回来……我一个人很好。”她想挣脱他温暖有力的怀抱,却弱如风中的芦苇。
“从我们结婚的第一天起,你就非常勉强……你走了,又回来了,你走了,又回来了……最后,你会一去不返。有时,你对我很好,我就感觉很幸福,但终究,你会推开我。你有一个很远的梦,这个梦对我这个从未离开过母星的人,太遥远,我看不到,永远也看不到。”
夜柔哭泣着,低语着,像一个神经错乱的女人,又像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他情不自禁地紧紧抱住她细瘦的身体,深深地吸嗅她脖子和头发上的气息,这是一个为他生育过孩子的女人的气味。
他们曾经在一座宫殿似的房子里编织过一个家,虽然那时感到那么冰冷,但现在却又让他偶尔忆起,泛着一丝眷恋……那倒影在水池里青春的身影。
“原谅我,夜柔……行行好,我很孤独,一个人面对死亡,太孤独了。”
卡尔基慢慢跪了下来,把额头紧贴在她的小腹上。
他像一个失败者伏在昔日的起点,仿佛想从那片曾孕育生命的地方,再次听见召唤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