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这位，还没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偶尔上个电视还会被人怼两句，跟在一帮早期互联网大佬身后，还显得拘谨腼腆。
长着一张天生异像的脸，说着21世纪最超前的电商预言。一边摇着让天下没有难做生意的破蒲扇，一边往商业界泼数字化的狗血。
眼下“掏你媳妇儿的钱包”才1岁多，“支付鸨”刚出生，全国人民网上买东西还在用“你先把钱塞信封里，我收到再发货”的原始模式。
这位确是把c2c交易，从买家卖家隔着屏幕互相试探，“亲，你是骗子吗？“”“亲，你才是骗子，你全家都是骗子！”，愣靠着“遇到骗子我赔钱”这个创举，成功让无数人成了剁手党。
中小企业被他忽悠着从线下跳到线上时，还以为自己在参加什么神秘组织，结果跳着跳着发现，我艹！我的小作坊咋就变成跨境电商标杆咧？
四处演讲，台下观众一半觉得他是传销头目，另一半在认真记笔记准备开网店，结果十年后这两拨人都特么成了天喵店主。
此时没有SKU、RoI，cpm、ctR，没有量化矩阵颗粒度，赋能对焦心联动这些江湖春典一样的互联网黑话，就连阿里大妈能不能撑过明年还说不定。
但不管二十年后如何，商业史上会记载着，眼前这位马杰克或者杰克马，是一个时代的代表人物。
李乐又低头，盯着这位头顶的中分的发缝，研究了0.34秒，这才说道，“认识，软淫、FAV、tdF、GGV，八千两百，哦不，还有一百万不记名的融资，创造历史。”
“你是做Vc的？”
“不，Vd。”
“Vd?”
“维生素d。”
“......”
“呵呵呵，开个玩笑。我只是个学生。”
查先生一旁笑道，“这位小友，是燕大的学生。”
“哦哦，李同学说话真有意思，我刚一看还以为查先生在和哪位大师傅论道呢。”马杰克手一直没松，这时又用力的握了握，不过对上李乐的大手，还是袖珍了些。
“论道？倒也算。”查先生点点头，“我们在聊这本。”
“芥子园？您老真博学。”马杰克瞄了眼茶几上的画谱。
“算不上，喜欢而已，倒是和这位小友聊的很受启发。”
“哪有，您过誉了，是学生从您这里学东西。”老头乐瞬间上身的李乐，立马摆出一副爷疼奶爱的谦虚表情，落在查老头眉里，笑意盈盈。
原本要走，却又坐下，一旁来接人的马杰克瞧见，倒也不好催促，左右瞅瞅，也拉了一把椅子来，坐在二人中间，连廊下，从一老一少的对谈，变成了三人围坐。
侍应生又过来奉茶，小李道长心意一动，借着机会，近距离偷偷打量起马杰克来，不自觉的又用上姥爷当游戏一般教的相人术。
纵观面相，典型的五岳朝拱。额头丰隆天仓开阔，鼻为悬胆，鼻梁挺直冲印堂，鼻头圆润如截筒，再配合颧骨朝拱，成早慧、借势聚财之相。
但木形带金的骨相，腮宽显反叛，眉眼组合又显出矛盾性，眉短骨凸显果决，眼尾细纹露桃花，法令纹短耳垂单薄，正应上起势之后运数波折。
偷瞄着，又想起东哥来，比较之下，东哥更显土形稳守，额头窄平，早年运滞，山根微隆鼻翼丰，财库稳固，眉尾带峰主刚毅，但散乱致情路坎坷，田宅宫局促则喻示家无势。不要说和南边那位马，就是和这位，差的也有些大。
二人差异在一位金火相融，显开拓变革，眉眼外露神采使其善造势却易显锋芒。
一位土性敦厚的格局，稳扎稳打，鼻翼内收与地阁厚实更显务实守成。
一位捧场纹多重显贵人缘，一位印堂竖纹示压力内蕴。
前者擅破局立新，后者精深耕。
还想再把马杰克和那位马做个比较，却听到查先生笑道，“刚小友说道壁画，到让我想起敦煌壁画里飞天衣袂的空隙，看似无物，却将风与神性凝在笔尖，沉默是否也是一种语言？”
小李秃子将目光不动声色的从马杰克脸上挪开，想了想，笑道，“您老说得透彻。比如我在非洲，观察到的某些族群的成年礼中，长老会突然停止吟唱，年轻人在寂静里听见自己的心跳。那种空白不是中断，而是让集体记忆渗入血脉的甬道。您书中写侠客收剑时的凝滞，大约也是让杀气沉淀成慈悲？”
“我老家茶馆墙上挂的年画，空白处总被苍蝇屎糊满，小时候觉得画家偷懒！后来学太极，师父说站桩时脚底板要留三寸地气，这才明白空白不是没东西，是给看不见的玩意儿腾地方.....”马杰克声音减低，“哎，你两位说的甬道慈悲太高深，我这脑袋转不过弯。”
“对齐业务水位，沉淀mVp方法论，加速b端场景落地，以迭代思维沉淀方法论，倒逼组织升级第二曲线？这能听懂？”李乐嘀咕一句。
“你说什么？”
“没啥，你可以理解为不说人话，呵呵呵。”
查先生看了看马杰克，眼皮下垂，蘸茶水在桌面勾线，“八大山人画鱼不画水，白石老人泼墨虾须间留白，虚实相生正如江湖规矩，写在纸上的道义少，藏在人心里的分寸多。马先生你爱折腾新鲜事，可曾遇到规矩之外的天光？”
小李秃子顺势接了话茬，“是，人类学里有个概念叫阈限空间，比如婚礼前的独身夜，葬礼后的净身礼。”
“人在脱离旧身份又未获新身份的混沌期，反而最能触到文化基因的裂变。您老笔下侠客归隐前的徘徊，是否在等一场自我重构的雪？”
马杰克脸上现出一丝尴尬，用大笑掩饰道，“你们一个说江湖规矩像水墨画，一个扯结婚葬礼像实验室，要我说都像揉面团！”
“面坨子里的气泡孔看着是空，没它们蒸出的馒头就是死疙瘩。我当年考师范，笔试成绩垫底，面试时靠胡侃教育要像揉面，居然混上了。”
“呵呵呵，马先生这比喻，倒也算。”查老爷子手扶椅背，“宾虹先生晚年目盲仍作画，颤笔破墨间全是心象，与面案师傅凭手感揉出气孔倒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这手感二字，学院派怕要斥为玄学。”
李乐??摇摇头，“倒也不，西方油画连阴影都要填满，国画却敢让半张宣纸沉睡。我母亲作画，分析结构主义，说过度阐释会谋杀文化的呼吸缝，现在想，社会学模型和工笔重彩一样，太贪心把天地都框进格子。”
马杰克忽然插话，“所以留白是不是像考试卷最后那道开放题，专门治我们这种死脑筋？”
“哈哈哈哈~~~~”
你要是死脑筋，天底下就都是石头脑袋？李乐一边微笑，一边捏起茶杯抿了口。
又见马杰克指着画册里的一页，“这画谱里的树石要是.....咳，我是说，这石头画得像打太极时的云手，虚虚实实的。”
“不过太极的虚是为引化外力，与文人画的留白异曲同工。”查老爷子瞄了眼，笑道。
“您这话让我想起心中无招，手中无剑。可要是压根没拿过剑，哪能悟出无的妙处？”
李乐??放下茶杯，笑了笑，“马总觉得，一个从没经历过江湖的人，能真正理解什么是侠吗？”
“这，得看这人是不是块材料。”
查先生瞥见李乐眼中一闪而过的揶揄，在李乐要开口之前，轻叩茶盏截断话头，“马先生，你可知芥子园画谱为何要分树法，石法，因万物皆有脉络、规矩，法度。社会亦然。”
说完，转头，“小友，你们做学问的，是否太执着解构脉络，反忘了人本有的温度？”
李乐??一摊手，“费先生常说文化自觉，或许便是提醒我们，批判的刀刃需蘸着同理心的药。”
查先生沉吟片刻，颔首，合上画册，垫在膝上，拿笔写了一个便签，递给李乐，“??今日最妙的是，治学的、写书的、练太极的，凑成了一桌，两位，学问是刀，可别让它成了割裂世界的凶器。”
说完，起身冲李乐一拱手，“小友何时去红空？可来我家，家中有仓石先生两幅紫藤山石，一起品茗观画，再续上今日的藏锋、虚实、留白之论？”
李乐忙欠身，鞠躬，“小子求之不得。不过.....”
“怎么？”
“想借您面子，能不能叫上菜篮先生？”
“哈哈哈，一小饕？”
“还是半个厨子。”
“这也有师承？”
“吃喝玩乐，士乡先生。”
查先生再看李乐，眼中流光，抚掌笑道，“好，好，一定叫上他。”
马杰克也起身，冲李乐伸手，“李同学，今日幸会。”
“彼此彼此，祝您太极越打越精妙。”
送二人出了草堂，目送查先生乘车而去，李乐低头看了看便签上的一行地址，号码，笑了笑，叠好。
心里琢磨着，要是真去红空，是不是买上十套八套全集，上门求签名，带抬头盖章那种，一套么，自己留着显摆，剩下的，一套买个三五千的，不过分吧？
“诶？干什么呢？一脸算计？”
小李扭头，瞧见大小姐背着手，出现在身后。
“我能算计啥？”
“嘁！”大小姐一扯李乐手腕，“你刚和那两位聊什么？”
“今风细雨江湖，飘摇一叶孤，踏浪犹觅归途，暮色满客袍。”
“阿一古，净说些听不懂的。”
“所以你得加强学习。”
“去你的！”大小姐抽出李乐手里的便签，看了眼，又塞回去，“年老的不认识，那个瘦瘦的男人，不是最近挺火的那个电商网站的么？怎么，有兴趣？”
“没兴趣，没觉得这就是个拉媒保牵的生意么？”
“噫~~~~~”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是极致的务虚，咱做不来。而且，那趟车上，早就人满为患。”
大小姐想了想，点点头，“倒也是。”
李乐转身，“走啊，吃饭去，饿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