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x. xx. xx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摇了摇头,试图将脑中那些无限膨胀的怀疑全部甩出去。
冷静点,别陷进去。
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来,将皱得不成样子的文件重新摊平在桌面上。
纸张上已经留下了明显的折痕,表面凹凸不平,和我此刻的心情如出一辙。
我低头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与分析,做着深呼吸,努力平复思绪。
我告诉自己:无论如何,目前所掌握到的所有线索,都在指向一个方向——
埃克斯是清白的。
不,“清白”这个词太天真,也太容易让人产生误解了。
最起码,在这件事上,埃克斯绝不是“无辜”的。
毕竟,他确实对查理和唐晓翼他们隐瞒了许多事情。
他没有提前告知那座遗迹的特殊之处,也没有坦白自己早已将他们纳入了实验的观察范围之中。
他是冷静的,理性的,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可他并不带有恶意。
他之所以如此执着,是因为他太渴望探索未知、太渴望知晓答案了。
哪怕,最后那个答案也许并不属于人类,也不应该被人类知晓。
所以,比起“清白”那种几近褒义的字眼,更准确的说法或许是:他是个求知欲过盛,以至于在某些关键点上不惜代价的混蛋。
而且,在希珀尔的庇护下,埃克斯和亚瑟最初并不知道虚兽的存在,也未曾意识到那些遗迹中究竟潜藏着怎样的危险。
我记得那一瞬间。
当平板的屏幕首次现出鲸鱼血肉模糊的残骸,原本镇定自若的埃克斯脸上,所浮现出的惊愕、迟疑与茫然。
那并非预料之中的从容,也非预设好的震惊。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是人类在面对超出理解范围的未知时,最本能的反应。
我忽然确信,埃克斯并非单纯将查理他们视作“关系网效应”的核心,实验室中可以随意丢弃的小白鼠。
他还记得,这群孩子是他由衷欣赏的年轻破谜者,是值得信任、值得牵挂的朋友。
或许正因为如此,在意识那不确定的风险之时,埃克斯开始试图放缓进度。
他试图让尚未做好准备的他们留在安全的位置上,不必太早卷入进来。
只可惜,那是查理他们。
我太清楚他们的性格了,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那可不是一群会乖乖听话、被保护到底的孩子,那是一群真正的破谜者。
在未知面前,他们不可能停下,而是会毫不犹豫地追上去。
不是因为无知和莽撞,恰恰是因为和埃克斯如出一辙的清醒。
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这是一道谜题,那他们就注定是那个要去解开它的人。
一如既往,义无反顾。
.
良久,我才再度开口。
“无论怎么说,让那群和‘墨小侠’牵涉最深的人类参与到这项研究中,显然是‘他们’想要达成的某个目的之一。”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缓慢地补了一句:“可这一次……我不得不说,也许,埃克斯真的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的视线在日记、研究报告与匿名信件之间来回徘徊,最终落到了伊西斯身上。
她就坐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我,没有一句言语。
“也许他当时并没有对我撒谎,也许他说的是真的。”
“也许‘他们’,同时也是那两位后裔所效忠的势力……真的是,如今的鬼影迷踪。”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望着伊西斯,渴望从她那里得到一个确认——哪怕是否定的也好。
我需要一根从天上垂落的蜘蛛丝,将我从这个悬而未决的混沌迷宫中拉出来。
可伊西斯没有回应。
她只是安静地注视我,湖泊般澄澈的眼眸中清晰地映出我的倒影。
那不是答案,也不是回避。
像是在倾听,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说:你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她没有用任何语言去影响我的判断,而是将选择权完整地还给了我。
她在让我自己去决定,要不要相信那个答案。
我却忽然有些狼狈地移开了视线,像是无法承受那份如镜般的诚实。
“……我不知道。”我低声说。
明知道这个答案有多么空洞,甚至窝囊得让人难以接受,可我还是说了出来。
可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答案过于软弱,才点燃了我心底那点仍未熄灭的情绪。
一瞬间,我猛地握紧了拳头,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一点:“我只知道——”
“埃克斯他要是下次再敢背着我打查理他们的主意……”
“我是真的会忍不住,直接杀到浮空城,亲手揍他一顿。”
话音落下,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刚刚燃起的那份冲劲像突然被戳破的皮球,一下子瘪了下去。
我忍不住低笑出声,带着几分自嘲与疲惫,也带着几分说不清的释然。
我抬头看向伊西斯,摊了摊手,表示这就是自己最终给出的答案。
伊西斯并没有温柔地规劝我的暴力冲动,也没有强求我理性对待这一切。
她只是安静地笑了,像是慈爱的母亲看见一个生闷气的孩子在撒娇。
伊西斯伸出手,轻轻握住我紧握成拳的手指,掌心温热而令人安心。
“在这件事上,”她的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我完全支持你。”
仿佛内心某个长久压抑的的角落被这句话轻轻触动,我的喉头忽然有些发紧。
我吸力吸鼻子,朝伊西斯灿烂一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客气啦。”
伊西斯同样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抹温柔的笑意。
这一瞬间,我心中那些原本灰蒙蒙的疑云像是被一双温柔而无形的手拨开,一片豁然开朗。
我忽然觉得轻松了很多,于是深深地、毫无保留地长呼出一口气。
我看向桌面,抬起手,意念微动。
那些堆积如山的研究资料与信件像是被风卷走一般,它们翻卷着,在空中化作光点,渐渐消散。
唯独有一样物品,仍旧安静地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