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菁没有恃宠而骄,表现得如此明白事理,让李唐深感欣慰。
他很满意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温言细语地叮嘱道:
“此去西南,山高路远,环境艰苦,远非兰州和新龟兹可比。你要记住,你此行要学的,是如何领导和组织‘人’。铁道兵混成第一旅的战士们,他们才是兰昆铁路工程建设的中坚力量。
你要将书本上的理论与实际的工程管理结合起来,更要学会如何与那些出身草莽的兵士们打交道,激发他们的潜力,凝聚他们的力量。同时还要学着如何跟南昭国的权贵官僚周旋。”
说到这,李唐顿了顿,目光深邃地望着她,语气中带着一丝郑重,接着说道:
“兰昆铁路,不仅是一条交通线,更是一柄插入吐蕃和南昭腹地的利剑,是‘科技教’传播神迹的舞台。
你此行,既是学习,也是历练,更是替我巡视这盘大棋的关键一步。我不求你立刻成为独当一面的帅才,但至少要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西南的真实情况,毫无保留地反馈给我。”
杨文菁冰雪聪明,立刻领会了李唐话语中的深意。
这不仅仅是一次工程实践,更是一次政治任务。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眸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断然说道:
“臣妾明白,定不负王爷所托。”
送走杨文菁,李唐独自一人回到书房,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西北几座新城繁华而有序的景象。
“星辰,调出剑南道及周边区域的沙盘地图。”
随着他话音落下,书房中央的地板缓缓裂开,一个巨大的三维全息沙盘冉冉升起。
从陇右高原的崎岖,到蜀中盆地的富饶,再到云贵高原的险峻,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无不纤毫毕现,精确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幅地图,是李虎率领勘探机器人,耗费了整整两年时间,利用卫星测绘和实地勘测相结合的方式绘制而成,其精度远超这个时代所有人的想象。
李唐的视线,牢牢锁定在地图上那片被群山环抱的富庶之地——剑南道。
这里,是大唐西南的门户,也是大唐帝国当初抵御吐蕃东进的最后一道屏障。
历史上,安史之乱后,大唐国力衰退,吐蕃趁机东扩,剑南道便成了双方反复拉锯的主战场,民生凋敝,百业俱废。
直到近年,随着西北的强势崛起,吐蕃不得不将战略重心收缩固守本土,剑南道才得以喘息。
然而,这片土地的战略价值,对李唐而言,远不止于一个缓冲地带。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轻轻划过,从兰州出发,沿着洮水河谷南下,穿过青海东部的河湟谷地,进入四川盆地,最终指向遥远的南海之滨。
“出海口……”李唐口中喃喃自语。
这是他心中潜藏已久,却又不得不谨慎规划的宏大战略。
西北虽广袤,物产也日益丰富,但终究是内陆。
一个没有出海口的势力,无论工业体系多么完备,其发展潜力和全球影响力都将受到极大的限制。
他脑海中装载的,是整个地球的未来格局,绝不会满足于偏安一隅。
向东,是人口稠密、世家林立的中原,是李纯治下的大唐核心区,贸然东进,必然会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与他“苟道”发展的理念背道而驰。
向西,是帕米尔高原和广袤的中亚,虽然可以打通陆上丝绸之路,但其运输效率和成本,与海运相比,不啻天壤之别。
唯有南下,穿过剑南,经南昭,抵达后世的北部湾,才是最短、最经济、也是最具战略价值的路线。
而要实现这一目标,剑南道是绕不开的第一道关卡。
此地的形势颇为复杂,分为剑南西川和剑南东川两大节度使辖区。朝廷为了制衡地方,防止一家独大,特意将富庶的蜀地一分为二。
西川节度使高崇文,东川节度使卢康,二人皆是朝廷任命的封疆大吏,手握重兵,名义上对长安负责。
但李唐知道,名义,往往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星辰,连接杜友维的加密通讯。”
“是,王爷。”
一道微光闪过,一个面容精明、身着蜀锦长衫的中年男子的全息影像出现在李唐面前。
他一见李唐,立刻躬身行礼,态度恭敬至极。
“属下杜友维,拜见王爷。”
杜友维,明面上的身份是蜀中最大的绸缎商人,但他的真实身份,却是李唐安插在剑南道的观星台剑南站总联络人。他明面上的身份直接对西川节度使高崇文负责,同时也与东川的卢康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杜先生,不必多礼。”
李唐微微颔首,开门见山地问道:“最近,西川和东川的市面上,可还平稳?”
杜友维连忙答道:
“回王爷,托您的洪福,一切平稳。自从王府的精盐、白糖、玻璃器皿和百炼钢农具通过咱们的商路进入蜀地,两川的市面繁荣了何止十倍!
尤其是那精盐,洁白如雪,价格公道,彻底把那些质次价高的官盐挤得没有了活路。如今蜀地百姓,只认咱们‘西北雪盐’。
高节帅和卢节帅单靠盐糖两项的抽成,府库就已是堆金积玉,远胜朝廷的俸禄和开中法所得。”
李唐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就是他“润物细无声”的策略。
政治上的渗透,远不如经济上的捆绑来得牢固。
当一个地方的统治者,其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已经从朝廷的拨付,变成了与你的贸易所得时,他的屁股会坐在哪一边,就不言而喻了。
高崇文和卢康都是聪明人。他们镇守西南,朝廷的粮饷时常拖欠,兵器甲胄也往往是残次品。
而与西北王府合作,不仅能获得海量的财富,还能用这些财富购买到西北生产的优质军备,以此来犒赏士卒,巩固自己的地位。
更重要的是,他们很清楚,一旦吐蕃人卷土重来,远在长安的朝廷指望不上,唯一能作为坚实后盾的,只有近在咫尺、战无不胜的西北王府。
利益、安全,这两样东西,李唐给足了他们。
所以,名义上,剑南道依然是大唐的剑南道,但实际上,它已经成为了西北王府的经济附庸和战略同盟。
李纯若是知道,他用来抵御吐蕃的西南屏障,如今却在靠着“逆王”的输血才能维持,不知会作何感想。
大概率会气得吐血三升,然后下旨申饬,最后却又无可奈何。因为他根本拿不出比李唐给的更多的好处。
“吐蕃人最近可有异动?”
李唐话锋一转,问到了关键点。
杜友维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正色说道:
“王爷明察秋毫。正要向您禀报此事。近半年来,与吐蕃接壤的维州、茂州一带,羌人部落的袭扰越来越频繁。
他们不像以往那样一抢就走,而是开始有组织、有目的地破坏我们的商道,烧毁驿站,甚至敢于围攻小股的护商队。
高节帅派兵清剿了几次,但那些羌人滑如泥鳅,一见官军大队人马就躲进深山,官军一退,他们又冒了出来,着实令人头疼。”
“这不是简单的部落袭扰。”
李唐一针见血地指出,很严肃地沉声说道:
“这是吐蕃人在背后搞鬼。他们不敢与我安西军正面交锋,便想通过这种代理人战争的方式,切断我们与剑南、南昭的联系。赤德松赞倒也不算太蠢。”
杜友维脸上露出钦佩之色,奉承道:
“王爷所言极是。高节帅也是这般猜测。那些羌人部落手中,甚至出现了吐蕃精锐茹才有的精良皮甲和制式弯刀。
高节帅的意思是,想请王爷支援一批军械,尤其是那种能连发的‘神臂弩’,用以装备一支精锐的清剿部队,彻底打掉这些羌人部落的嚣张气焰。”
李唐闻言,却缓缓摇了摇头。
“不行。”
他断然拒绝。
杜友维一愣,有些不解。
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顺水人情,西北兵工厂制造的那些神兵利器,随便拿出来一点,就足以让剑南军的战力提升一个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