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一点苍白的月透过乌云射出朦胧的光，绵密厚重的云团几乎压到了海天相接的地方，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伴随着冷得刺骨的海风，落入海涛阵阵、波涛汹涌的海水里，入水无痕。
体积巨大的游艇滑行在宽阔无垠的海面上，却宛如一叶漂泊无依的小舟，在海浪的拍打之下，不停地起起伏伏，好像下一秒，就要被深渊吞噬。
几架直升机不远不近地跟着，刺破黑暗的探照灯一直在游艇上巡视着。
裴见山父子和孟倾辞被五花大绑起来，扔在了甲板上，甲板被掀起的浪花打湿了，一片湿冷。
三人看上去都很狼狈，裴见山穿着银灰色的西装三件套，半边肩膀都被血染成了深色，他的身份毕竟比较重要，以防他失血过多半路死掉，伤口被胡乱地包扎了一下。
头破血流的裴珩之嘴唇泛白，在伤痛和寒意的折磨下，看上去状态不太好，第一次受挫的少年人，还不懂得该低头时就低头，梗着脖子不屈服，换来了两顿打，还是裴见山威胁了亚德里恩，才保下了他。
而孟倾辞自从醒来之后就一直要大喊大叫，被烦躁的雇佣兵头子用黑洞洞的枪口抵住脑袋，威胁了一通，才哆哆嗦嗦地闭上了嘴，连一点声都不敢再吭，手上的伤不知是痛得麻木了，还是冷得麻木了，看上去很可怖，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大概率是要废了。
雇佣兵们轮流站岗，围在旁边，一直用枪指着三人，用行动向直升机上的人表达了一点——如果敢轻举妄动，就等着给这三个人收尸吧。
亚德里恩坐在休息区里，里面开着暖气，他的嗓子痒得厉害，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他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身体里的生命力正在逐步流失。
过了好久，他才慢慢地缓过来，捂着嘴吩咐道：“咳咳咳……打开探测仪，时刻监测是否有人鱼靠近游艇，不要放松警惕。”
站在旁边的雇佣兵应了一声：“是，亚德里恩先生。”
雇佣兵转身的同时，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甲板上的某个小水洼里，一条幽蓝色的小鱼一闪而过。
亚德里恩的余光瞥到一点光，下意识地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见，他也没在意，把捂在嘴边的手拿下来，浑浊的眼珠有些鼓出来，奔波和劳累让他的脸看上去更加憔悴苍老。
他盯着被染红的手心看了好一会儿，眼神里有一瞬间的脆弱和恐惧，很快就变得狰狞起来，缓缓地抬眼看向甲板上躺着的三人。
年轻就是好，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好好活着，这旺盛的生命力，真让人嫉妒啊！
＊
“注意，目标已经登上游艇，现在正在朝公海方向驶去，距离公海还有大概还有80海里，游艇时速约45公里，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游艇就能驶入公海，做好准备！”
蓝得发暗、近乎泛黑的海水里，姜柚被阿斯蒙蒂思抱坐在怀里，微微发亮的幽蓝鱼尾十分灵活，亲昵地缠在她的脚腕上，海藻般的黑发和银发飘散在水中，不分彼此地纠缠在一起。
姜柚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长斗篷，这斗篷是阿斯蒙蒂思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特地给她准备的。
这鲛纱看上去好似月华一般，泛着浅浅的银光，领口的位置点缀着圆润的珍珠，穿在身上，可以给皮肤提供源源不断的热度，还能在一定程度上防水。
第一次带她去海底王国之后，他就一直在暗中准备。
浑身上下都被阿斯蒙蒂思抱着，对于这种被大型动物扑倒般的禁锢，姜柚倒是十分适应，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她朝远处的游艇看了一眼，拍了拍阿斯蒙蒂思的肩膀，摩拳擦掌道：“Asmodeus，我们现在出发吧！”
深海，可是人鱼的领地。
“很好，今天就让他们见识一下‘深海风暴’的厉害！”系统也很激动，兴奋地高呼道：“可笑而怯懦の灵魂啊！在‘深海风暴’の威严之下颤抖吧！”
姜柚尴尬得差点扣脚：“……求别说话，有一种拿网名来混社会的感觉……”
系统倔强的四十五度角望天，语气沧桑，吐出最后一句话，做了一个圆满的落幕：“啊……今晚的风儿，甚是喧嚣呢！”
姜柚不忍直视地抚了抚额头。
这时，全身覆满幽蓝色鳞片的海精灵从远处游了过来，在暗蓝色的海水里泛着点点闪亮的光，宛如镶嵌在大海里的星子。
海精灵乖巧地列成一队游过来，争先恐后地围在姜柚的身边，几乎在她的脖子上串成一条熠熠的鱼儿项链。
身为主人，阿斯蒙蒂思可以共享它们的视觉、听觉和嗅觉，而且它们的本能行为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受到了主人情绪的影响。
其中一条最漂亮的海精灵还凑到姜柚的脸颊边，试图用鱼吻去贴贴她的嘴唇。
姜柚还没看出它的意图，关键时刻，旁边的阿斯蒙蒂思板着脸伸出手，一把捂住了她柔软的嘴唇，随即抬起另一只手，在那条海精灵的身上一点，它的身体变成了一团光点，在水中散开来。
一头雾水的姜柚抬眸看向阿斯蒙蒂思，他没多解释，只是松开手，凑过去在她的嘴唇上结结实实地盖了个章，这是他的女朋友，只有他能亲！
阿斯蒙蒂思把海精灵看到的画面都吸收了，十分自然地把话题转移了：“游艇上的有探测器，听亚德里恩的意思，好像可以探测到人鱼的踪迹，如果我靠近到探测范围的话，有可能会打草惊蛇。”
如果发现他靠近，亚德里恩一行人一定会提前做准备。
亚德里恩丧心病狂地把自己的人鱼母亲当做实验体来研究，几十年的时间，他对人鱼肯定有一定的了解，还研发了一些可以针对一般人鱼的东西，比如说之前的红色试剂、现在的探测器等等。
闻言，姜柚不由得沉思了起来，果然没再注意海精灵的问题，阿斯蒙蒂思趁机把躁动的海精灵全都打散了，它们诞生于水，打散之后也只是隐匿到了暗蓝的海水中而已。
“有办法了。”姜柚一拍手，提议道：“这样吧，我先过去，混上游艇，等我找机会把探测器关掉，然后你再过来。”
阿斯蒙蒂思静静地看着她。
“不用太担心，你知道的，我还是很能打的，”姜柚笑了笑，凑近了些，十分自信地自卖自夸：“而且你刚才也看到了，面对这么凶残的虎鲨，我都能……”
说到这里，她的话一顿，默默地跟阿斯蒙蒂思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出了同样的意思，当即就达成了一致。
真的是，刚才路走窄了，面对这些人，没必要这么客气的嘛！还用什么计谋，来点直接的就好了啊！
*
雪不知何时停了。
雇佣兵头子没有放松警惕，甚至更加精神了，毕竟越到最后的时刻，越可能发生意外，他对换岗去看守裴珩之三人的几个弟兄说道：“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还有不到十分钟，我们就能驶入公海了。”
没过一会儿，身后传来轮椅滚动的声音，雇佣兵头子转过身，果然看见了亚德里恩。
眼见公海的分界线就在前方，他的语气也不由得轻松了一些，说道：“亚德里恩先生，最多还有五分钟，我们就能驶入公海了。”
亚德里恩的肩上压着厚外套，衬得他跟只瘦弱的鹌鹑似的，喉咙里时不时还发出类似咳嗽的轰鸣声，他盯着远方的天空看，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目光缓缓落到了甲板上的三人身上，模样有些神经质，眼神里的怨毒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雇佣兵头子没注意到他的表情，还在认真地提议道：“我们驶入公海之前，就把这三个人装到摩托艇里，为我们争取最后的时间。”
亚德里恩抬头看着面前身材高大的雇佣兵头子，高大、年轻、肌肉虬结，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的，真是让人怀念，让人羡慕，让人嫉妒，让人仇恨啊！
雇佣兵头子垂眼看过来之前，他先一步把目光移开了，平静地说道：“把手枪给我。”
雇佣兵头子犹豫了一瞬，还是把枪套里的手枪卸下来，递给了亚德里恩，他伸出苍老得不成样子的手，皮肤如同干树皮，紧紧地贴在骨头上，青筋鼓起，还能看到一些明显的老年斑。
亚德里恩拿着枪检查了一下，一共有三发子弹，把玩了两下后，脸上逐渐露出狂热到了神经质的笑容。
他拉开枪上的保险栓，玩笑似的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雇佣兵头子，在对方变了脸色之前，又把枪口指向了躺在地板上的裴珩之。
裴见山脸色一变，拼命地挪动身躯，挡在了裴珩之的面前，厉声问道：“亚德里恩，你这是什么意思！？想要毁约开战吗？你要是敢动我儿子，今天裴家跟你没完！”
孟倾辞吓得不行，担心误伤自己，徒劳地往后缩了缩，想要跟他们拉开距离。
直升机上的裴家人注意到亚德里恩的动作，几束刺眼的探照灯直直地聚拢在他的身上，好似无声的警告。
雇佣兵头子的表情也不太好看，语气有些冷硬：“亚德里恩先生，为了我们大家的安全，我想你还是不要动这两父子。”毕竟要是打起来，首当其冲被攻击的，还是他的人。
亚德里恩发出一声嘶哑的笑声，笑道：“当然。”
话是这样说，他却没有把枪收回来，而是又对准了一直默默流泪却不敢吭声的孟倾辞，他神经质地笑了笑，仿佛在自言自语：“这个女人，是裴家二少的人吗？”
恐惧达到了顶峰，担心自己被迁怒的孟倾辞忍不住尖叫了起来，语无伦次地否认道：“不！不是的！我跟他根本就不熟！我……我是被他骗来的，我也很讨厌他……”
“砰！”
一声枪响在平静的海面上炸开，巨大的后坐力带得亚德里恩的半边身子往后撞到了轮椅靠背上，手臂的骨头发出一声脆响，差一点就骨折了，剧烈的疼痛下，他脸上的笑意却不减，有些惋惜地说道：“可惜了，没打准，比不上年轻的时候了。”
“反正她也不是裴家人。”他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跟裴家人也没有关系，拿来练练枪法也挺好的。”
孟倾辞已经吓傻了，子弹只是擦过了右腿，还在裤子的布料上擦出了一缕白色的硝烟，她却连一点反应都做不出来，眼神都有些呆滞了，好像已经精神崩溃的样子。
“好了。”雇佣兵头子强硬地按住了亚德里恩的手：“亚德里恩先生，只差三十秒，我们就能……”
亚德里恩抬起头，脸上露出诡异的笑，趁对方有些怔愣，他强行挣了一下手，甚至还没来得及瞄准，就朝裴见山的方向开了一枪。
这一枪却意外地打得准，子弹直冲着裴见山的心脏就去了。
“你他娘的！”
这要再看不出亚德里恩的心思，在场的人就都是傻子了，他分明就是不想活了，想拉着整艘游艇上的人陪葬！雇佣兵头子离得最近，迅速把他手里的枪缴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裴珩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用肩膀顶开了裴见山。
紧接着，整艘游艇不知受到了什么生物的猛烈撞击，力道之大，频率之快，差点将船上的人都颠簸下来。
“稳住！”亚德里恩从轮椅上摔了下去，十分狼狈地趴在地上，雇佣兵头子也不想理他，自顾自地拽住绳子，高声喊道：“就差十秒了！继续往前开，我……的天啊……”
他仰着脑袋，愣愣地看着前方，剩下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只见夜色越发深沉，月色被一点一点地吞没，乌黑色的云团宛如一只睁开的深渊之眼，看不到尽头得到阴影投映下来，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这片大海上的一切，仰头看去，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海风渐急、渐狂，风暴横扫大海，卷起的巨浪起伏如山，怒吼着翻滚，一波接一波地拍击着游艇的船身，激起冲天的白色浪花，这仿佛是天地之间最壮观的狂舞。
在大自然面前，人类渺小得只剩下畏惧的情绪。
摔在地上的亚德里恩挣扎着去摸索怀里的遥控器，其实他早有打算，如果成功抓住人鱼了，固然可喜，如果沦落到了从这条路线逃跑，就说明他失败得很彻底。
所以一开始，他就在这艘游艇上装了足量的炸弹，有两个选择，可以选择苟活，或者同归于尽。
可他都没有多长时间了，每一次咳嗽，都在消耗所剩不多的生命力，那刺眼的鲜血，刺眼的年轻生命力，每一样都让他感到恶心，恶心到，想把一切都摧毁，与其逃出去，不如让一群人在这里给他陪葬！
亚德里恩的指尖刚碰到遥控器，忽然天地变色，胸前一股恐怖的巨力袭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起伏如山的巨浪直接把游艇打翻了，连一点缓冲都没有，船上的一众人跟下饺子似的掉进了水里，游艇也被海底深渊吞进了腹中。
风暴来去匆匆，可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十几只体型巨大的虎鲨就浮出水面，将他们团团围住了，显而易见，刚才撞击游艇的生物就是它们了。
面对十几张血盆大口，一群人吓得瑟瑟发抖，但这群深海凶悍的食肉动物看上去居然异常的乖巧，确切来说，应该是……恐惧。
当然，如果人类能够听见它们的声音，就会发现它们也在瑟瑟发抖，还在发出恐惧的“嘤嘤”声。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虎鲨群的外围，几只银尾的人鱼又把虎鲨群围在了中间，可谓是一环套一环。
直升机上的裴家人已经惊呆了，刚才飞得低的直升机都差点被巨浪打到，面对一群凶恶的虎鲨和神秘的人鱼，本来想展开救援的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好在被五花大绑的裴见山父子和已经吓得痴傻的孟倾辞不知被谁丢进了一艘摩托艇里。
而半死不活的亚德里恩和雇佣兵们泡在水里，引爆炸弹的遥控器早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海水呛进了他的鼻腔里和肺里，窒息之下，还有火辣辣的疼。
很快，虎鲨群朝两边让了让，让出一条通道后，还做出了臣服的姿态。
只见银发蓝尾的人鱼游进了众人的视线里，他赤裸着线条流畅而精健的上身，腰身劲瘦，肩背的肌肉拉伸延展，形状好似一把蓄势待发的弓弦，充满了爆发感和力量感。
金色的兽曈如同太阳般璀璨，却冰冷，肃杀，无机质，一口尖牙和锋利的蹼爪闪着森冷的寒光，可以轻松撕裂掉任何东西，水中猛兽的凶悍气质令人心神震颤。
但在人鱼的怀里，却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人类少女，乌发雪肤，乌溜溜的杏眼漂亮极了，宛如雨过后的万里晴空，温暖、明亮、闪耀。
那兽类的蹼爪扶在少女纤细的腰肢上，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和感官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