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说在这个城市之中,巴斯德能够找到什么能够称得上是‘朋友’的,那应该只有那一个高塔最顶层的居民——一位名为雷奥·德利勃的男人,他自称德利布,但他的真名确实是雷奥·德利勃,第一次认识这位男人是在一年半以前,他在街道上行走的时候,被德利勃扔下来的面包砸到了头部,于是,他们就看见了对方。
虽说这座城市不欢迎巴斯德,但他们无法赶走巴斯德,不管怎么说,巴斯德并没有背叛自己的信仰——至少人们是这么认为的,他们只是厌恶、抵触这个男人,他们并不能够将这个男人赶出这座城市,他们不能够把巴斯德赶出卓沿,当然,如果他们得到了这一份可能性,那他们应该会毫不犹豫地驱逐他。
只是现在还不行。
巴斯德仍然能够工作,找一些不需要接触到人的工作,赚取一部分勉强让自己吃上东西的财富,他不能够将自己所做的事情说出来,天使默许了他的行为,可这也不意味着他所做的一切都能被整个拉芙兰接受,不然他也不至于蜷缩在那巷子之中了。
那一片空气属于他。
当然了,他花了钱才买下的地方,不贵,那些人不能够破坏他的器皿,之前那位自食其果的小偷在最后都没有得到一分钱的赔偿,因为他闯入到了巴斯德的‘私人领地’,至少在这些条例上,拉芙兰的法律还是很严格的。
说一下德利勃。
雷奥·德利勃,巴斯德对他的了解不算深,甚至可以说仅仅只在表层,在一年多之前和德利勃见过第一面之后,他就没有在别的地方见过德利勃,德利勃好像一直都住在那一个高塔的顶层,从未离开,他不知道德利勃的一切生活所需的物品从何而来,他也没有见过类似于仆从或者别的人来给德利勃送上什么东西。
从来没见过。
巴斯德不会去深究这一点,没有意义,即便真的去询问了,应该也得不到他所需要的答案,更大的可能是他失去这一个极少数聊得来的朋友,所以还是别问了,就当做自己毫不在乎,每一次都是这样。
“早上好,巴斯德先生,看样子你的状况并不怎么样,需要我帮你联系一位医生吗?当然,我不会帮你支付任何需要支出的财富。”
“不需要。”巴斯德说着,略有拘谨地坐在了那一张属于自己的凳子上,不论多少次他都无法适应这个地方,这一个高塔的顶层。
这一个高塔位于卓沿的西北偏北方向,和巴斯德的居所相比更加靠近卓沿的正中,毕竟是高塔,这种在王朝落幕之后才开始兴建起来的建筑物,自然是位于更加丰饶一点的地方,反正不是巴斯德所住的那个小小角落。
“桌子上有面包,我让他们多拿了两个,我今天预感到你可能会来拜访,虽然每一次你来的时候看起来都不怎么样,我希望将来的某一次我能够看见你穿着正装,然后好好打理自己一次,我希望看见这样子的你。”德利勃优雅地端起茶杯,凑到自己的嘴前,“至少能够展示出你对于我们之间交流的重视。”
“那还是等我哪天有钱买新衣服再说吧。”
桌子上确实有几个面包,涂抹了黄油,因为放在外面太久了,所以稍微干枯了一点,完全没问题,口感和味道都没有任何问题,他拿起一个面包放入口中,他需要这东西来堵住自己感受到的饥饿感,咀嚼,继续咀嚼,黄油面包的味道在他口中绽放开来。
这对于已经很久没有品尝过‘美味’的他来说,已经非常好了。
“我每一次都会这么想——你是否仅仅只是因为饿了才会来找我,还是说,你确实是喜欢我们之间这种简单的交谈?”
“都有。”巴斯德回答道,“我在这里还能找到多少能够和我聊天的人呢?”
“说的也是。”
雷奥·德利勃看起来就像是一位贵族,或者曾经是某些贵族,他坐在那里,那一种属于上位者的、被包裹在每一个言行举止之中的‘感觉’,一直停留在德利勃的身上,巴斯德一直都猜德利勃是某一个贵族,不过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姓‘德利勃’的贵族,可能在王朝落幕的时候就一起和那一位国王一起退出历史舞台了。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德利勃的五官非常立体,配上那头发的弧度,完美地勾勒出了这个中年男人的面庞,德利勃看起来也有三四十岁,他的沉稳让他比看起来的更加令人心生敬畏,他穿着一身得体的礼装,非常庄重,而且,这一身礼装看起来十分崭新,仿佛就在不久之前他才穿上这一身衣服。
然而,巴斯德知道,德利勃的这一身衣服并不是‘新衣’,从他见到德利勃的第一天开始,他就见过这一身衣服,换而言之,这衣服应该也有一年的历史了,一年的时间,这一身依旧如此崭新,看起来,它得到了非常好的保养。
“那么,今天你带来了什么样的话题?巴斯德先生。”
和那宛若贵族的气质不同,雷奥·德利勃对于这座城市的‘认知’……不,应该说对于整个拉芙兰的认知非常古老,正如之前所猜测的那样,德利勃可能确实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他一直都停留在这个高塔的顶端,可……这一个高塔就是在王朝落幕之后建立起来的,如果是这么想,那么,德利勃不就像一个‘囚徒’吗?一个被囚禁在这个高塔顶端的囚徒。
不……应该不是这样。
如果德利勃真的是一位囚徒的话,他不可能享受到这样子的生活——这些看起来不便宜的家具,这明显华贵的装潢,这一切的一切都昭告着德利勃在这里并没有得到如同囚徒的待遇,除了没有离开这里的痕迹之外。
德利勃能够在这里享用美食,能够与人交谈,就连巴斯德都可能随时来到这里,这里也没有什么看守之类的存在,一切都是这么和谐。
除了德利勃没有离开这里。
“今日……可能没有多么有趣的话题。”巴斯德说,“我在那些人中间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他们还是这样子,他们希望我能够离开这座城市,希望我能够滚出去……他们都是这么认为的,说实话,我现在腹部还是有一些隐隐作痛。”
“器官没有受伤吧”
“如果器官受伤了你现在看到的就是躺在病床上的我了,不过我觉得他们肯定不会让医生来救治我,即便是医生也不愿意触碰我吧。”
“如果真有那个时候,我会帮你请一个医生的。”
——这就是他们的日常。
或者说,对话的日常,从一个没有多少意义的话题开始,然后随意引申,谈论自己,或者谈论别的什么,没有一个固定的内容,内容的延续只取决于他们想到什么,说实话,巴斯德喜欢这样子的对话,在这个城市之中难得能够找到一个和自己聊得来的人。
那么,他有一个想法。
“我想邀请你看一次我的求知。”巴斯德说,“离这里并不算很远。”
“我不能够离开这里。”
出乎巴斯德的预料,德利勃直接承认了这一点。
他的十指互相重叠,就像是在说一个很普通的事情。
“正如你所见,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要求我停留在这里,停留在这个‘房间’之中,在这个房间之中,我就是我自己,我可以和我的朋友交谈,我可以在每一日做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只要我停留在这里。”
——这算什么?
这一段话之中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你的意思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或者规则把你束缚在了这里,可如我所见,这并不像是一种囚禁,更像是你自愿停留在这里。”
他的手中还握着半块面包,身体微微前倾,他希望自己能够从德利勃的表情之中看出什么,试图从这个人的身上找到答案。
“这其中的缘由还是挺复杂的,总而言之,巴斯德先生,我并不能够离开‘这里’,所以很抱歉,我不能够去看你所拥有的那一份求知欲,不过若是你能够将它们带来到这里,那我应该很乐意聆听你的一切。”
“带过来这里。”巴斯德重复道。
“是的,带过来这里。”
德利勃站起身,他笔直的身姿和那端庄的脚步朝着那一个窗户走去,德利勃站在窗户前,看着这个名为卓沿的城市,他的目光落在远处,不知道是在看什么东西。
面包的味道真不错,巴斯德再一次咬下那些东西。
“说起来,巴斯德先生。”德利勃转过身,“我忽然想起来,我有一件事情想要让你帮我做。”
“如果是我能够做到的话。”巴斯德说。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拒绝的事情,这一年来他受到了不少来自于德利勃的帮助,因此,如果只是帮忙做一件事的话,那肯定没有问题。
“我就知道。”德利勃说,“你肯定会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