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阳殿内，崔观止为苏橙冉添上一杯茶水，他卸去了往日的紧绷，多了一丝闲谈茶话的愉悦。
“孟风月……果然那些粮食是你的手笔。”
苏橙冉抿了口茶水：“你不谢谢我吗？帮你解决了那么多麻烦事。”
崔观止轻笑一声：“帮我吗？”
“你救的是这天下百姓，帮的是你自己，毕竟这个位置总归还是你的。”
苏橙冉不置可否，眼中是盈盈笑意，让崔观止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我有个疑问。”
苏橙冉温和的目光中带着些许审视：“你为什么不肯放崔景杰走？”
崔观止在替家人报仇后，已经全了心愿，连帝位都能随意舍弃，又为何不愿让崔景杰离开呢？
苏橙冉实在想不明白。
崔观止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崔景杰早就在苏橙冉面前暴露了自己。
他无奈地摇摇头。
“崔家之仇已报，我哪还有什么执念不肯放他走？是他自己不愿走才是。”
每次崔景杰在信中质问他，他都只能把信烧了，暗骂一句崔景杰白痴。
明明是他自己有所疑虑，始终不愿离开，还反来质问自己，真是莫名其妙。
“他说我心善，但我毕竟也见过真正的尸骨与杀伐，他才是处处心软，下不了狠心。”
“殿下，我虽然与他只能靠信件交流，但我能感知到他的情绪。”
“以前他总担心我没了他不行，等我坐上这个位置，他帮不上忙后，我以为他要走了，但他还是没有。”
“他的灵魂中生长出了一种我无法理解的酸楚，那是一种奇怪的悲伤，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如今为什么不想走。”
苏橙冉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明明之前她告诉崔景杰如何离开时，他还一脸兴奋，恨不得马上离去，合着是自己骗自己，内心还是有割舍不下的事物。
“我知道了，崔观止，我想和你商量件事儿。”
崔观止看着她坚定的双眼，即使是很多年后，他也没法忘记这个春风和煦的下午，苏橙冉对他说的每一句话。
……
“就选了一个？那女子什么来历？”
“来历不清楚，但名字是孟风月……”
“啊？真的假的……”
燕京近来最大的八卦就是皇上选秀就选了一个人。
但无论是礼部还是内阁还都没反对。
而且此女的姓名也颇让人津津乐道。
本来得知皇上只选了一个秀女时，谭琛是很不赞成来着，但收到秀女姓名时，他又急匆匆地入宫想见上这位秀女一面。
毕竟几次大灾，居然能保住那么多百姓，他都不敢想象这是何等厉害的手段。
他需要确定此人到底是不是那个「风月」。
如果是的话，他会非常高兴他们能拥有这样一位国母。
而一入宫，见到孟风月的第一眼，他就不再疑虑了。
那个女子揭下她那张普普通通的“脸”，用那双谭琛永远不可能忘怀的明媚双眸看着他。
“谭大学士，许久未见。”
谭琛神色复杂：“殿下想做什么？”
他确认了孟风月就是那个「风月」，因为他从不怀疑苏橙冉那一颗忧国忧民的心。
苏橙冉朝他微微一笑：“想做皇后。”
谭琛长叹一口气，他自知这或许是美人计，但也知自己已经阻止不了陛下的选择。
苏橙冉敢暴露自己，与他堂堂正正地见上一面，就等于在告诉他，她已经和陛下相见，陛下也接受了。
“冤冤相报，是是非非，殿下非要陛下这条命吗？”
苏橙冉眉尾轻挑：“谭大学士，你信我吗？”
谭琛不解：“信你什么？”
苏橙冉顾盼生辉的眼眸中闪烁着坚毅的色彩：“我不要他的命，我会救他。”
谭琛没有说话，只觉得喉咙有些哽涩。
他突然想起了许多年前，也是在这条宫道上，苏橙冉也这么问过一次他要不要相信她。
当时他的母亲被父亲当做玩物送给太监潘承，只为求一个官职。
潘承不能人事，喜欢折磨女子，母亲被他玩弄而死。
潘承颇觉晦气，出尔反尔，不仅没有给父亲所谓的官职，还让人折断了父亲的双腿，使其成了残废。
父亲自知仕途已断，便终日酗酒，留恋烟花之所，不久便得了花柳病离世。
谭琛朝夕之间失去了双亲，他拿着潘承的罪状告到衙门，只为求一个公道。
可得到的结果就是潘承知道了此事，光明正大地派人掳了他，要让他进宫也当太监，日日折磨。
他苦苦挣扎，咬掉那行刑太监的一根手指，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在宫道上冲撞了十岁的明昭公主。
他当时只有一个想法，哪怕立刻被处死，他也不要进宫受那个老妖怪的折磨。
可明昭公主不仅没责怪他，反而找人问清楚了前因后果。
谭琛眼睁睁瞧着那个趾高气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司礼监秉笔太监谄媚地笑着给明昭公主道歉。
“潘承，你该道歉的人是本宫吗？”
谭琛也不明白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哪来这么大的气势，她眉头一皱，潘承便连忙跪下了。
“是是，老奴错了，谭公子，之前是我得罪了，还望你多加谅解。”
谭琛恨不得生啖其肉，但他对上了明昭公主那双略显悲伤的眼睛，便知道此事到此已经结束了。
他冷冷说了句无妨，潘承也就带着人走了，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
“殿下，你是好人，你救了我这条命，但我也想问你，为何明知潘承不是好人，却能忍容他做出诸多恶事？”
年少的谭琛有着莫名的勇气，他全然忘了眼前的这个女孩其实根本不用在意他这个平民百姓的死活，也没必要回答他的问题。
明昭公主望着他：“谭琛，你觉得是谁让潘承能这么嚣张呢？”
“我不过只是一个公主，很多事我无能为力，但你放心，此番我绝对不让你被其残害。”
“你若信我，可以留在我身边，日后我定会为你讨一个公道。”
谭琛犹豫了许久，还是转身离去，没有信她。
他已经不相信这个王朝还有公正可言。
潘承的权力如果来自于那个他无法得罪的人，明昭公主作为他的女儿，又能为自己讨得什么公道呢？
他从此以后唯一相信的人只有他自己。
他离开燕京，蛰伏多年，而后被皇上招入麾下，也终于报了自己的仇。
如果不是今时今日的天空与那日的如出一辙，怕是他早已忘了其实这些往事。
他看着苏橙冉，这一次没再转身离开，他微微颔首：
“殿下，我相信你。”
他不相信那位燕朝的小公主，但他相信眼前这位救苦救难的「风月」大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