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三年八月的巴黎,德国空军与陆军炮兵已基本不再对巴黎市区进行轰炸,就算是对工厂的攻击也停止了,因为德军知道,被包围的法国人已经没有能力再在巴黎城内恢复工厂生产。
在巴黎上空,偶尔飞过的所谓“人道主义物资运输机”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人们,绞索正在收紧,塞纳河的水流仿佛也带着滞涩,映照着两岸那些伤痕累累的建筑,以及行色匆匆面带菜色的市民。
瓦卢瓦从地下转移到了地上,美其名曰与人民共患难,就现在巴黎的情况,瓦卢瓦再待在地下堡垒,那巴黎的士气掉的更快。
他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死气沉沉的城市。他比一年前苍老了许多,鬓角彻底斑白,眼袋深重,那身原本合体的公社制服如今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像是借来的。
他手中捏着一份刚从前线送来的战报,纸张的边缘已被他揉搓得起了毛边。
“意大利……”
他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在地图上代表意大利社会主义共和国的红色区域与法兰西公社的领土接壤,曾经是他们寄予厚望的南部屏障和盟友。
然而现在,那条边界线异常安静。
“不能再等了。”
瓦卢瓦对身边的几位军事委员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疲惫。
“我们必须再次,也是最后一次,向罗马发出明确的求援信号,哪怕只有一个师,哪怕只是象征性的姿态,也能提振我们士兵的士气,告诉巴黎的人民,我们不是孤军奋战!”
尽管内心已有不祥的预感,但瓦卢瓦仍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国际主义的誓言,共同对抗帝国主义威胁的承诺,难道在现实的压力下就如此不堪一击吗?
他不愿意相信。
求援电报以最高加密等级发出,语气恳切,详细描述了巴黎面临的严峻形势,强调了“欧洲革命事业”正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
瓦卢瓦亲自口授了部分内容:“……巴黎的每一块砖石都在等待意大利兄弟的脚步声,我们共同的理想,不能在此刻湮灭……”
电波穿越阿尔卑斯山,抵达罗马的威尼斯宫。
而在那里,贝尼托·墨索里尼正进行着一场与瓦卢瓦截然不同的计算。
他拿着译电员送来的求援电文,粗略地扫了一眼,嘴角甚至没有牵动一下。
那纸上的绝望与他毫无关系。
“领袖,法兰西公社的瓦卢瓦同志再次恳求……”
秘书小心翼翼地提醒。
“知道了。”
墨索里尼打断他,随手将电文扔在堆积如山的文件最上方,那里已经躺着好几封来自巴黎的语气越来越急迫的信件。
“存档。不必回复。”
“可是……”
“没有可是!”
墨索里尼的声音严厉起来,但音量并不高,仿佛怕被门外的人听见。
“我们现在自身难保,拿什么去救援法国?难道要让我们的年轻人去填德国人的战壕吗?”
秘书噤若寒蝉,低头退了出去。
墨索里尼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罗马相对平静的街景,与电报里描述的巴黎简直是两个世界。他的内心并非毫无波澜,但那不是同情,而是一种混合着轻蔑和焦虑的烦躁。
轻蔑于瓦卢瓦的“不识时务”,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抱着那些空洞的理想不放;焦虑于自己的秘密计划绝不能因为这一纸求援而被打乱。
在巴黎的瓦卢瓦,在焦灼中等待了四十八小时,七十二小时……罗马方向依旧一片死寂。没有回复,没有解释,甚至连一个敷衍的“正在研究”都没有。
通讯部门反复确认,信号畅通,电文肯定已被接收。
“他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通讯被干扰了?或者墨索里尼不在罗马?”
军事委员中还有人试图往好的方面想。
瓦卢瓦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至极的笑容。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意大利的位置。
“没有困难。他们只是……选择了沉默。”
他回想起过去几个月意大利方向的异常安静,回想起情报部门提及的意大利境内秘密警察活动加剧的零星报告,一个冰冷的结论在他心中逐渐清晰起来。
“我们在他们眼中,已经是一艘即将沉没的破船了。”
瓦卢瓦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们恐怕已经在为自己寻找救生艇了。”
八月的时光在绝望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
八月下旬,一份通过非正式渠道获取的语焉不详的情报被送到瓦卢瓦桌上,隐约提及意大利可能与德国方面有某种“接触”。
尽管细节模糊,但这彻底击碎了瓦卢瓦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他召集了最后一次核心会议。与会者都面色凝重,空气中弥漫着失败的气息。
“同志们。”
瓦卢瓦开口,声音异常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绝望:“我们不能再对意大利抱有任何幻想了。”
他环视了一圈在场的同伴,这些和他一起奋战多年的战友,如今个个面带倦容,眼窝深陷。
“墨索里尼和他的政权,已经不可信赖。”
他缓缓说道,每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砸在桌上。
“他们背叛了国际主义的原则,背叛了我们的联盟,在关键时刻,他们选择了保全自己,将我们置于死地。”
没有人反驳,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偶尔一声压抑的叹息。
“求援的信号不会再发了。”
瓦卢瓦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决绝:“从现在起,法兰西公社的命运,只能由我们法兰西人民自己来承担,我们将战斗到最后一刻,为了巴黎,为了公社,也为了我们曾经相信过的,那份纯粹的理想。”
会议在一种悲壮压抑的气氛中结束。
瓦卢瓦独自留在办公室里,他将那几封来自罗马石沉大海的求援电文副本,一张张投入了壁炉。
跳跃的火苗吞噬着纸张,橘红色的光芒映照着他苍老坚毅的脸庞。
那火光,仿佛也象征着法兰西公社那摇摇欲坠即将熄灭的命运。
他知道,通往罗马的道路已经彻底断绝。
剩下的,只有南方法兰西崎岖的山地和同胞的血肉之躯去迎接那注定残酷的最终章。
而亚平宁半岛上的那个“盟友”,此刻恐怕正忙着与敌人进行着肮脏的交易,冷眼旁观着他们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