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曼施坦因那里得到了确定的态度后，林尚舟才决定跟那位从彼得格勒来的老工人见上一面。
七月十三日，老工人伊格纳特和年轻的斯捷潘被女仆引进了会客室，进入会客室后的二人显得格外局促不安。
他们身上穿着从德军后勤部门领来的干净便服无法掩盖他们脸上长期饥饿留下的痕迹和眼神中深深的疲惫与警惕。
脚下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墙壁上悬挂的古典油画，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不知道是什么昂贵香薰的香味都与他们熟悉的彼得格勒工厂和废墟形成了天壤之别，让他们感觉自己像是误入巨人国度的渺小存在。
房间里已经有三个人在等待。
牢林居坐中央，他的左侧坐着宣传部长戈培尔；右侧是外交部长兼经济部长路易斯。
“欢迎你们，伊格纳特同志，斯捷潘同志。”
林尚舟率先站起身，脸上带着温和而公式化的笑容，用流利的俄语说道。
他特意使用了“同志”这个称呼，试图拉近距离。
“一路辛苦了，请坐。”
戈培尔和路易斯也微微颔首示意，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两位俄国客人身上扫过。
伊 格纳特和斯捷潘有些僵硬地在那柔软得过分的天鹅绒扶手椅上坐下，斯捷潘更是因为紧张，差点被地毯边缘绊倒。
林尚舟语气平和的安抚道：“不用紧张。”
接着亲手为他们倒了两杯热茶，推了过去：“你们从冒着生命危险从彼得格勒来到这里，这证明了你们的勇气和毅力，这件事本身就意义非凡。”
他首先肯定了他们的行为，然后切入正题：“你们所讲述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我和我的同僚们对彼得格勒城内水兵和工人们为了摆脱暴政寻求生路的努力都深感敬佩。”
林尚舟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伊格纳特和斯捷潘瞬间屏住呼吸的脸，清晰而有力地说道：
“德意志帝国，决定支持你们在彼得格勒的正义起义，我们将尽我们所能，帮助你们击败当地的俄国白军部队，同时也会帮助你们在彼得格勒建立一个属于俄罗斯人民自己的崭新政权。”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在伊格纳特和斯捷潘耳边炸响。
斯捷潘脸上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他嘴唇哆嗦着，几乎要欢呼出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红旗在冬宫上空飘扬，看到了堆积如山的食物和欢呼的人群。
胜利！他们梦寐以求的胜利，竟然以这种方式，如此轻易地就要到来了！
相比之下，伊格纳特的反应则复杂得多。
初听时的震惊和激动过后，一股更深的忧虑迅速涌上心头。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笑容，反而眉头紧锁。
几十年的生活经验告诉他，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来自强大邻国的“无私”帮助
德国人答应得如此爽快，背后必然隐藏着他们尚未知晓的价码，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林尚舟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他
不动声色，继续用充满诱惑力的语调，描绘着美好的前景：“一旦起义开始，并且控制了一定区域，我们将立刻行动。”
他看向戈培尔，戈培尔会意，用他那充满煽动性的语调接口道：“我们的宣传机器将开足马力，向全世界宣告彼得格勒人民的英勇选择，我们将揭露萨文科夫政权的腐败和无能，将你们塑造成俄罗斯新生的希望。”
接着，林尚舟又看向路易斯。
路易斯点点头，优雅地微笑了一下，用沉稳的语调补充：“经济和人道主义援助会同步启动，第一批粮食、药品和越冬物资将通过我们控制的通道，直接运入彼得格勒。”
“这能立刻缓解城内的饥荒，拯救无数生命，同时，我们会派遣经济专家和行政顾问，帮助你们的新政权迅速恢复城市的基本运转，建立有效的分配体系，甚至逐步恢复一些关键的生产。”
这些承诺听起来是如此美好，切中了彼得格勒当下最迫切的需求——食物、药品、秩序。斯捷潘听得两眼放光，呼吸都急促起来。
然而，伊格纳特却从这些“好处”中，听出了潜藏的锁链。
德国的“帮助恢复生产”，意味着德国的技术和资本将迅速渗透并掌控彼得格勒的经济命脉；“行政顾问”的到来，无异于在新生政权的心脏里安插了监工。
这哪里是无私援助，这分明是包裹着糖衣的控制。
紧接着林尚舟话锋一转，语气虽然依旧平和，但内容却让伊格纳特内心紧绷起来：“当然，为了确保起义的成功以及后续合作的顺畅，我们需要一些基本的共识和配合。”
会客室里的气氛瞬间微妙地绷紧了。
斯捷潘脸上的喜悦僵住了，伊格纳特则心中一沉，知道真正的谈判才刚刚开始。
“首先，是军事行动的协调。”
林尚舟态度强硬的说：“起义的具体时间、主要进攻目标、控制区域的范围，必须提前与我们派出的军事联络官共享。”
“我们的空军和炮兵可以提供必要的支援，清除顽固的抵抗节点，但这建立在精准情报的基础上。”
他稍稍加重了语气：“在起义过程中，以及政权建立初期，彼得格勒的武装力量——无论是水兵、工人赤卫队还是新组建的部队，其作战行动需要接受我们联合指挥部的协调。”
“这是为了避免误会，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和破坏，尤其是在对待投降的白军和处理关键设施时，必须遵循我们共同制定的规则。”
伊格纳特的心沉了下去。
这几乎等于交出了起义的军事指挥权，军将牢牢掌握行动的节奏和尺度。
“其次，是政权的构建。”
外交部长路易斯接过了话头：“新生的‘彼得格勒人民政府’，其俄国国内的政治纲领必须明确反对萨文科夫政权，而对外，必须致力于与德意志帝国及欧洲新秩序的友好合作。”
“在外交事务上，需要与我们保持密切磋商，一致行动。”
他微妙地补充道：“为了帮助你们迅速站稳脚跟，我们建议，在政府的关键部门，如财政、物资分配、治安和通讯等部门，设立由我们双方人员共同组成的‘联合管理委员会’，这能借助我们的经验，更高效地解决问题。”
这所谓的“联合管理”，实质就是监管和控制。
宣传部长戈培尔也冷冷地补充了一句：“舆论是斗争的另一个战场，所有对外的公告、宣传口径，尤其是关于起义性质、德军角色以及未来政治走向的声明，都需要经过我们的审核，以确保信息准确，不被敌人利用。”
这意味着，新生政权连说话的自由都将受到限制。
林尚舟最后总结，目光落在脸色越来越苍白的伊格纳特身上：“这些要求，并非为了干涉俄罗斯的内政，而是为了确保我们共同的敌人——萨文科夫政权——被彻底击败，为了确保彼得格勒乃至整个俄罗斯，能走上一条和平发展的新道路所必需的保障。”
“我们希望，也相信彼得格勒的同志们能够理解并接受。”
伊格纳特听着这一条条看似合理，实则将未来政权方方面面都置于德国控制之下的要求，内心充满了巨大的忐忑和无力感。
他知道，日丹诺夫、沃兹涅先斯基，尤其是像季诺维也夫那样激进的同志，绝不会轻易接受这种近乎“附庸”的条件。
这与他们最初设想的“合作”相去甚远。
“宰相先生……”伊格纳特的声音干涩：“您的要求……非常……具体，但我只是一个信使，我没有权力代表组织答应这些，我需要回去，向……向我们的领导人详细汇报。”
林尚舟理解地点了点头，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回答。
他看了路易斯一眼，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不忍，这种要求说实话，谁看谁都会一口否决。
“当然，伊格纳特同志，我们理解你的立场。”
林尚舟轻轻叹了口气，一棒一颗枣的办法很好用，但是这一棒子抡的有点太重了，所以林尚舟要继续给他们一颗大甜枣来回回血。
他可是希望这个俄社成功建立的，这样一来德国就能够更早的解决俄罗斯问题，从俄国抽身把目光对准第三国际。
“我也希望你们能明白，与我们合作所带来的真正益处。”
林尚舟对路易斯了一个眼神，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路易斯轻咳一声说道：“伊格纳特同志，如果你们同意与我国合作，那么彼得格勒政权在建立的第一时间就会得到国际社会的认可，帝国公约，多瑙联邦等国家都会承认彼得格勒政权为俄罗斯的唯一合法政权。”
“其次，在政权建立后的未来，你们会得到德国及其盟友的帮助，用于恢复国内经济与发展自身，我相信这对于现在的俄罗斯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彼得格勒政权建立后的战斗里，我国及盟友俘虏的俄军战俘能够以合法合理的理由交由彼得格勒政权管理。”
“同时德意志帝国不会干涉你们的具体事务，你们想要在俄罗斯推行什么政策就推行什么政策，我们不会将我们的制度强加给你们，前提是你们不会损害我们之间的共同利益。”
......
路易斯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堆实质性的好处，这些好处都是极具现实意义的，德国确实想要在一定程度上操控新生的俄社，但在操控的同时，德国给予的帮助也是实打实的。
路易斯从身旁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伊格纳特，这是他连夜起草的合作协议，其中包含了他刚刚说的和他没说过的内容。
伊格纳特颤抖着接过文件，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戈培尔就语气锐利的催促道：“但是时间不会等人，彼得格勒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去，为了尽快推动这件事，我们希望你这次返回彼得格勒，就能带着我们明确的合作框架，与你们的领导人达成一致。”
伊格纳特只能点头，见他点头，林尚舟做出了最后的安排。
“届时，我们将会派遣一个精干的军事协调小组，与你们一同返回彼得格勒前线，他们将负责与你们建立直接联系，并为后续的支援行动做准备。”
派德军小组同行？！
这既是协助，也是监视，更是一种无形的压力，逼迫彼得格勒的地下组织尽快做出决定。
伊格纳特感到肩膀上仿佛压上了千斤重担。
他知道，自己带回去的，不仅仅是一线生机，更是一个可能让组织内部撕裂甚至可能让起义变质的天大难题。
但他没有选择，更没有讨价还价的筹码。
德国人给的尊重已经足够多了。
他只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避开林尚舟那看似温和实则锐利的目光，低下头，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回答：“我……明白了。我会把您的意见，原原本本地带回去。”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不像是一个带来希望的使者，更像是一个亲手将枷锁递给自己同志的信使。
前路是吉是凶，他完全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