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普的藏靴踩在复兴宗偏殿的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廊下的风卷着蛊虫特有的腥气灌进领口,他攥着缰绳的手微微发颤——方才巴桑在大殿里那舍命一击,显然没能撼动复兴宗主的根基,此刻偏殿的门紧闭着,像一张等着吞噬猎物的嘴。
“站住!”两名守在门口的黑衣卫突然横过铁矛,矛尖在烛火下泛着幽光,将赞普一行人的去路拦住。他们的黑袍上绣着蛛网纹,脸上戴着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你们要干什么?”两人齐声发问,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赞普身后的侍卫长丹增猛地迈前一步,腰间的佩刀“噌”地抽出半寸,刀光映得他涨红的脸:“你们眼睛瞎了吗?赞普大人的驾临,你们也敢拦?”
左侧的黑衣卫缓缓转过头,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冷笑:“我们心里只有宗主。”他的铁矛又往前送了半寸,矛尖几乎要触到赞普的藏袍,“这里是宗主的居所,便是赞普,也不能擅闯。”
“你……你太放肆了!”丹增气得声音发颤,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布达拉宫的侍卫何时受过这等屈辱?当年在雪山猎场,就是吐蕃最桀骜的部落首领,见了赞普也要躬身行礼,如今这群复兴宗的爪牙,竟敢如此嚣张。
赞普的脸沉得像要滴出水来,下颌的肌肉紧绷着,每一寸都在颤抖。他能感觉到丹增和其他侍卫投来的目光,里面有愤怒,有不解,更有等着他下令的急切。可他锁骨下的蛊印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像有无数细虫在啃噬骨头——复兴宗主的母蛊就在这偏殿里,只要对方动一动念头,他就会像条狗一样瘫倒在地。
“都退下。”赞普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强行咽下的怒火,“不得无礼。”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铁矛与佩刀即将碰撞的刹那,偏殿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像破旧的风箱在拉动:“让赞普进来吧。”
黑衣卫闻言立刻收了佩刀,对着殿门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得像木偶。左侧那人转过头,面具对着赞普,声音里没有丝毫敬意:“宗主让你一个人进去。”
赞普的喉结滚了滚,视线扫过丹增等人紧绷的脸。丹增刚要开口劝阻,却被他用眼神制止。“你们都在外面等着。”他苦笑一声,那笑声里藏着说不出的憋屈,转身时藏靴在石板上蹭出半道白痕,像在无声地控诉。
推开偏殿门的瞬间,一股浓郁的药味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复兴宗主半躺在铺着黑狐裘的卧榻上,铁爪搭在榻沿,指缝间渗出黑血,滴在锦垫上晕开一朵朵暗色的花。他的脸藏在斗篷的阴影里,只能看见一双闪着幽光的眼睛,像蛰伏在暗处的狼。
“听说巴桑被您手下带过来了?”赞普没有落座,开门见山的话语里带着刻意维持的平静,目光却死死盯着榻边那滩尚未干涸的血迹——那是巴桑的血,他认得那里面混着的细微金砂,是巴桑常年佩刀磨出的碎屑。
复兴宗主轻咳一声,铁爪在榻沿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声响,像在盘算着什么。“没错。”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有点事情,想问问他。”
赞普深吸一口气,胸口的起伏泄露了他压抑的怒火。他往前走了两步,藏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血痕,留下淡淡的印记:“宗主,巴桑是我亲封的侍卫大统领,掌管着布达拉宫的亲卫营。您一声不吭就把人带走,这似乎……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
“呵——”复兴宗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偏殿里回荡,带着毫不掩饰的蔑视,“不过是区区一个侍卫大统领,值得你亲自跑一趟?赞普的架子,倒是越来越小了。”
赞普的指尖在袖中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能感觉到锁骨下的蛊印又在发烫,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他毕竟是我身边的人。”他的口气明显软了下来,像被戳破的皮囊,“就算要问话,您最起码该知会我一声。”
复兴宗主的笑声戛然而止,斗篷下的眼睛突然射出锐利的光,像淬了毒的箭:“你知道他去了联军大营吗?”
赞普的心头猛地一颤,像被重锤砸中。他早料到对方会问这个,可当问题真的砸过来时,还是忍不住心慌。锁骨下的蛊印骤然收紧,疼得他额头渗出冷汗。“这我倒是不知道。”他垂下眼帘,避开对方的目光,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他只跟我说,老家的妹妹带信来,生了个大胖小子,他这个做舅舅的,想去看看。”
“哦?”复兴宗主拖长了语调,铁爪突然停住敲击,“他去没去看妹妹,我不知道。但他去了联军大营,我倒是看得真真的。”他的声音陡然转冷,每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这个时候跑去联军大营,你说,我该不该问清楚?”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斗篷下的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压抑着极大的怒火。
赞普连忙上前一步,语气急切得像在辩解:“巴桑跟着我十几年了,从雪山猎场的小护卫做到侍卫大统领,他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他的手抚在胸口,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他绝不会做出对不起吐蕃的事情!不知宗主问出什么了吗?”这话看似急切,实则在试探——对方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是否证据已经落入他们手中?
复兴宗主突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诡异。“我啥都没问。”他的铁爪指了指墙角的青铜香炉,炉身上还沾着暗红的血迹,“他就自己撞了香炉,自尽了。真是晦气,污了我这地方。”
“什么?”赞普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瞳孔因震惊而放大,“您说他死了?”他往前踉跄了两步,几乎要栽倒在地——这反应半真半假,真的是巴桑之死带来的剧痛,假的是那副“猝不及防”的震惊。
“死了。”复兴宗主的语气轻描淡写,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临死之前还想对我出手,真是自不量力。”他的铁爪在锦垫上擦了擦,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人死了,留着也没用,我让人把他拖到蛊池去喂蛊虫了。这样,才能解我心头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