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罗副将的嘲笑声中,苏老将军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长条形的东西,且用红色丝绸裹得严严实实。
罗副将嘟囔:“……今日怎么都神神叨叨的?”
苏老将军耳朵灵得很,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斥道:
“无知小儿,端正你的态度。”
随着书房门被“吱呀”一声关上,苏老将军终于把目光定在了镇国公身上。
镇国公被他那审视的目光,看得有点不自在,立刻表态道:
“……咳,您老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这位可是镇守北疆五十多年的老将,面子是一定要给的!
苏老将军没有应答,垂首揭开手中的丝绸,露出一幅略显陈旧的画卷,而后他双膝一弯……
“哎——”
这一下,可把书房里的人吓一跳,下意识纷纷伸手去抚,不大的书房里,七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顿时撞做一团。
镇国公身体比脑子反应还快,没等人跪下便稳稳托住了对方的手臂,皱眉道:
“老将军这是做什么?您有什么要求直说便是,但凡不过分,我都可酌情答应。”都八十多岁了,这一跪,他可受不起。
可苏老将军却摇了摇头,坚定地将镇国公双手推开。
众人见状,顿时知道事情不简单,一个个老老实实坐回梨花椅上,不敢轻易说话了。
苏老将军双膝跪在冰冷的青石砖上,脸色分毫未变,只一脸郑重道:
“老朽今日所求,乃是老朽死前唯一的心愿。”
“将军可能不知,老朽一家三十八口,不信神佛,只信九瑜神女殿下,当世唯有神女殿下当得真神二字。”
“如今关城一夜冰雪全无,定是神女怜悯人间,降下神迹!求将军为九瑜神女证名,助其重燃香火,重临人间。”
“当然,若您不愿相助,老朽也绝不会让将军为难,只当老朽今日未曾来过!倘若将军愿意一试……”
苏老将军捧高手中画卷,“便请您打开此画。”
看着老将军浑浊的眼睛里流淌出的光,镇国公心中猛地一颤,这难道是……
他的手下意识伸了出去,指尖触碰到那微微泛黄的纸面,竟敏锐地感觉到一丝温润的凉意,仿佛抚过清晨的露水一般。
就在他心情震动之时,手腕忽然被人擒住,扯离了画卷。
镇国公狠狠攥紧拳头,眼刀子齐刷刷射向抓着他的那只手。
罗副将却丝毫未觉,还恨铁不成钢地小声劝道:
“将军您清醒点,虽然知道您不是真心求神拜佛,但也不好这么三心二意啊!”
说着,还不停给镇国公打眼色,让他看看自己刚上的香还没燃尽呢!
镇国公:“……”
这时,忽然有人开口:“几乎要把整个城池都淹没的雪,一下子没了,确实不像凡人能做到的,但这个、这个什么九瑜神女,没听说过啊?你们听说过吗?”
“没有。”
“我只听过如来佛祖、十八罗汉、观音菩萨、玉皇大帝……”
……
苏老将军抬头,看着书房里一大半茫然无知的脸,竟然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悲切。
他深深叹了口气,“九瑜神女是专管司雨的神明,以前各地干旱,都是向神女殿下祈雨的,特别灵验,现在很多地方还保留着向九瑜神女祈雨的祭祀台……”
“特别灵验?”罗将军面露不信,如同一个杠精一般找茬道:“那咱们干旱这么多年,百姓都快饿死了,怎么没见有人向这位神女祈过雨?老将军你莫不是……”
“啪——”
“哎呦——”
罗副将话还没有说完,后脑勺猛地遭受到一记重击,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几步,差点把对面的茶几撞翻。
他捂住自己嗡嗡作响的脑袋,一回头,就看到刚刚把手收回去的镇国公。
“将军你干什么打我?”
不让说就不让说,将军下手也太狠了!
他也是怕将军被骗啊!
他有什么错!
委屈死他了!
镇国公斜了他一眼,“哼!就你长了张嘴。”
话落,他又看向书房里忽然变鹌鹑的其他人:
“这几天你们不是天天堵我,就想知道那些药材哪里来的吗?现在我告诉你们,那些药材正是九瑜神女赐下的。”
苏老将军比任何人都激动,他一把攥住镇国公的手臂:
“将军你说真的?你也是神女殿下的信徒?神女殿下还回应了你?!”
“当然。”镇国公趁机将人扶了起来,那可是他亲闺女,他不信仰自己闺女,还能信仰谁!
“好好好!”苏老将军几乎是老泪纵横,颤抖着手将掌心的画卷奉到镇国公手中。
镇国公小心接过,指尖再次传来那一丝温润的凉意,他心头一颤,迫不及待地展开。
陈旧的画卷上是一名立于万仞之巅,俯瞰芸芸众生的少女。
少女的身姿被画师以极细的笔触勾勒——
她一袭明亮的蓝衣,珠帘覆面,却从头到脚罩着一层玄黑如夜的长纱,只有被猎猎山风吹起的几缕水蓝色发丝,才让镇国公感到一丝熟悉。
而能让人第一眼就看出她不凡之处的,除了她神秘到不似凡人的气质,还有她微微抬起的、莹白如玉的右手。
她的右手周围,以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青墨,绘出了几道缭绕盘旋的水流。
那水流如有灵性,宛转流动,将她周身环绕,让她虽静立于纸面,却仿佛下一瞬就会御水而起,踏入云霄。
镇国公指尖情不自禁地抚上画中的少女。
原来这就是小瑜儿长大后的样子,清冷、高贵、神秘,是个真正的仙人。
可在他身边的小瑜儿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会笑,会撒娇,会甜甜地喊爹爹,还会为了偷偷含着糖块故意不说话,会盯着老大的脸发呆,会心疼老三,最爱跟傻憨憨的老二聊天。
她是那样的鲜活灵动。
甚至他能感觉的到,她也很爱这个充满了灾难却仍旧鲜活的人间。
“这就是九瑜神女?她比我心目中的神明更像神明。”一位将军凑到镇国公身边,仔细观摩片刻,忍不住感慨道。
“我也是我也是,这么仙气十足的神仙,我怎么就没听说过呢!”
“如果我们早早求她,各地的百姓会不会就不用遭受这么多年的干旱了?”
苏老将军闻言,捧着热茶,遗憾地摇了摇头,叹息道:
“不会的,因为这是她留给这世间最后的一幕……她的身形在下一刻便兵解消散了。”
“曾看到这一幕的人,在那一瞬间仿佛都明悟了神明的消亡,甚至那一天一夜瓢泼不止的大雨,也让他们铭记了一生。”
苏老将军看向镇国公,“我的祖父祖母就是见证人之二,他们说他们第一次感受到天地同悲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而这幅画作就是祖父的封笔之作,自那之后他一生也不曾拿起画笔。”
镇国公这才想起,苏老将军本是丹青世家出身,只是后来不知是何原因竟举家退出画坛。
原来真正的原因竟是如此。
镇国公猛地想到大儿子早前与他说过的那个梦,梦里小瑜儿就是站在神山之上,被那些分不清真假神女的昭阳城百姓……活活逼死!
他攥着画卷的指尖微微收紧,这一世,他决不允许有人再动他的小瑜儿一下。
他要把整个池家军、不,他要把四国全部打造成只认小瑜儿一个神女的铁桶。
如果南祁与东旭不听话,那就把他们也打下来,以后谁也休想再染指小瑜儿的信徒分毫。
就在所有人都被九瑜神女的死亡震慑住时,罗副将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凑到香案前,对比着手雕的神女像,又看了看镇国公手里的古画,忽然道:
“都是水蓝色长发,原来真的是同一位神女啊!”
“不过将军……”他挠了挠头,声音带着几分疑惑,“我怎么觉得,你拜的这个,跟你和嫂子有点像啊!”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所有目光,瞬间从画卷聚焦到了镇国公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