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声喝问，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每一个幸存镇民的魂灵深处。
他们被这神威震慑，脑中一片空白，唯有那句质问在反复回荡，看向池九瑜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骇然。
而首当其冲的雪皇，硬扛着头顶缓缓压下的功德审判之剑，又惊又怒地骂道：
“小儿，你安敢如此算计于我！”
仙蜕生灵不得觊觎，乃这小崽子最后一世死前，以神之名下的诅咒。
之前她不受此影响，只因本就在黑蟒体内，且它不过一具不得为自己所用的尸体，自己自是不放在眼里。
可……方才太过大意，她与黑蟒已然是半脱离状态，更何况她要用这黑蟒抵挡头顶巨剑，心思不纯。
此时，她若敢钻回黑蟒体内，诅咒便要应在她的神魂之上。
内忧外患，群狼环伺，如今唯有一个选择。
“卑鄙无耻！”雪皇大声咒骂。
她眼底血丝遍布，黑与金二色自她的身体表面暴涌而出，大喝一声：
“斩——！”
紧紧缠绕在四肢的锁神链，“叮呤叮呤”发出几声轻灵脆响，仿佛在向谁做着最后的告别。
然后齐根而断，化作点点星光缓缓消散于夜色中。
雪皇几乎凝实的神魂，刹那间变得黯淡，如同新生的鬼魂般飘忽不定。
与此同时，功德之剑轰然落下。
雪皇神魂来不及喘息，顷刻脱离头顶巨剑的攻击范围，冷笑着，任由那巨剑攻击在黑蟒的七寸之上。
然而……
一秒！
两秒！！
她期待的血肉模糊的场面没有出现，反而是那黑蟒周身累积百年的阴怨煞气瞬间被驱散一空，整条蟒也紧跟着消失了身影。
到现在，雪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小崽子算计这么多，不惜以神血加持，就是为了夺回汐瑶那个贱人的尸体。
“池——九——瑜——！”
雪皇几缕神魂飘散又聚合，聚合又飘散，气得肩膀处的烈火金焰猛烈跳了两下，竟隐有冲开封印的趋势。
果然不能小看了这种动不动就喜欢搏命的疯子！疯子！！
她心底恶狠狠地骂着，右手掌心覆在肩头，极力压榨出魂体内剩余不多的极寒之气，眼睛已经开始不着痕迹搜索逃离的路线。
在看到数里外的郑晨晖时，她眼睛一亮，转而选了个相反的方向——声东击西。
骤然失去一半神血，想来这小崽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为了以防万一……
雪皇左手负在身后结印，随时做好遁走的准备，面上却对池九瑜挑衅一笑，朝在场的所有人扬声道：
“愚蠢的虫子们！你们最好想清楚今日的灭顶之灾，究竟从何而来？吾乃上神，若无缘由，这百年千年，又岂会愿意理会你们一次？莫把罪魁作恩人，甚至为她献上信仰！可笑！可笑至极！哈哈哈哈哈……”
话落的一瞬，雪皇神魂已化作一道流光遁向远方，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也随之消散。
她魂走了，声音却还在小镇上空如涟漪般一圈圈扩散——
“斩煞星，诛妖魔，还天下苍生太平安稳！”
骤然听到如此耳熟的话语，池九瑜心神一阵恍惚，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暴雨冲刷废墟的哗啦声。
残垣断壁化作了皑皑神山，淅沥的雨声变成了鼎沸的人声。
她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那个她失去一切、被整个世界背叛的时刻！
下方，不再是惊魂未定的幸存镇民，而是数十万面目因愤怒而扭曲的百姓！
他们疯狂地嘶吼着，声音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假神！她才是假神！”
“是她带来了灾祸！杀了她！”
“为我们死去的亲人报仇！”
他们拥护着她身边的那个傀儡，将最虔诚的信仰和最恶毒的诅咒，同时献祭给她。
那股冰冷彻骨的、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
“小神仙……你、你说话啊！”
一个带着颤抖和迟疑的声音，将她骤然唤回神，剧烈的心悸令她猛地抽了一口气，这才发现眼前依旧是那片废墟，不是那个高绝无人的山颠。
雨势渐小，幸存的镇民们相互搀扶着，聚集在不远处，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只是，那些目光不再是纯粹的感激和虔诚。
雪皇的话像一颗毒种，在他们心中发了芽。
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力量的敬畏，但更多的，是困惑、恐惧、猜疑，以及一种无声的质问。
“她说的是真的吗？”——这句话几乎写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
池九瑜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晃。
“啁——！”
一声清冽的尖啸划破水幕，巨大的白影垫在她的脚下，帮她稳住下坠的趋势。
池九瑜体内传来阵阵虚空之感，五滴神血燃烧殆尽的代价开始显现，喉头涌上的腥甜再也压抑不住，一缕鲜血自她唇角溢出。
周围一片死寂的沉默。
“恩人……我们……我们这场灾祸，真的是因您而起吗？”
有个年轻人抱着母亲残破的尸身，赤红着双眼，哽咽不甘地追问。
仿佛只要池九瑜回答一句“是”，他眼中的赤红就要立刻转为痛恨。
池九瑜借力缓缓伏在雪顶潮湿却温暖的背脊上，环顾着下面那一张张惊惶未定的面孔……
解释吗？
要像上一世那样，苍白地为自己辩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