搪瓷厂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缓缓合拢，将最后一缕阳光隔绝在外。陈阳站在门内，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把什么堵在了喉咙里，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三关过得，简直比跑了个马拉松还累人。昏暗的光线像潮水般涌来，他下意识眯起眼，眼球在眼眶里来回滚动了几圈，努力捕捉每一丝微弱的光亮。
厂房内部比他预想的要宽敞得多，空旷得有些过头。高耸的穹顶直逼上方，几盏老式白炽灯摇摇晃晃地挂在那里，散发出昏黄的光，活像几只垂死挣扎的萤火虫。
灯光随着陈阳的步伐移动，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些影子扭曲变形，像某种巨型生物的触须，在水泥地上蜿蜒爬行。
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每一颗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在光束中清晰可见。铁锈的气味浓烈得几乎化不开，带着一股陈年老旧的腐朽气息，刺激着他的鼻腔。而在这一切之上，还飘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霉味，像是从某个阴暗角落渗透出来的，带着几分湿漉漉的寒意。
“哟——”尖细的嗓音裹挟着阴阳怪气的劲儿，像根鱼刺似的从左侧扎进空气里，“这不是咱们响当当的国家鉴定委员，陈大专家嘛？！”
那人拖长了尾音，生怕别人听不出他话里那泛着酸、带着刺儿的味道，“啧啧，陈专家啊，您这金贵的大忙人，今儿个咋有空屈尊到这儿来了？黑市这地方，您这号人物都愿意踏进来啦？”
这声音一出，周遭原本就稀薄的空气似乎又被挤出去几分。
陈阳微微偏过头，眼皮半抬不抬，顺着声源寻去。只见一根斑驳的水泥柱旁，斜倚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古林省的柴老板。
这人永远穿他那件深棕到泛黑的皮衬衫，布料上星星点点的磨损痕迹比他脸上的麻子还多。此刻他嘴里斜叼着根烟，烟头明灭的光亮映在他那张圆润的脸上，堆满了皮笑肉不笑的假笑。
柴老板那对小眼睛正斜睨着陈阳的方向，眼神里淬了冰似的冷。他吐出一口白雾，烟雾缭绕间，那张圆脸上的笑容显得愈发虚假，甚至带上了几分戏谑的意味。
陈阳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嘴角轻轻牵动了一下，算是回应。
“呵呵，柴老板，好久不见。”陈阳语气平淡，像是老友重逢般随意，但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他目光慢悠悠地从柴老板脸上移开，扫向对方身侧。这一扫，眉头微微挑了一下——好家伙，真够热闹的。
柴老板身边站了不少人人，高矮胖瘦不一，穿什么的都有，一个个看似随意地站着，实则眼神都若有若无地往他这边瞟。
陈阳的目光快速掠过几张面孔，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打头的那个穿蓝色涤卡外套的中年男人，不正是当初被宋青云从江城挤出去，后来去了古林市，专门玩玉石的钱老板吗？
再往旁边看，那个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手里盘着一对核桃的胖子，不正是三年前前在斗宝大会上，拿个赝品玉猪龙的那位暴发户么！
算一算，柴老板旁边十个人里头，竟然有八个是他在各种场合见过或者打过交道的。
“呵呵，”陈阳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只是淡淡收回视线，“这真是巧了，居然在这里碰到诸位了！”
柴老板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刚落，他身侧便闪出一道身影——正是辽江省的佟老板。这位老兄正斜倚着水泥柱，手里夹着半截燃着的烟卷，烟灰簌簌落下，在地板上留下几星暗黄色的痕迹。
陈阳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柴老板转向他身旁那几个熟悉的面孔。除了佟老板，还有三四个穿着深灰色或土黄色外套的古董商，一看就是辽江省和古林省的。他们或倚或靠，姿态各异，但眼神里那股子精明劲儿却如出一辙。
其中一个身材敦实、皮肤黝黑的审胖子格外显眼。他原本正和身边人低声交谈，时不时发出几声闷笑，余光瞥见陈阳迈步进来，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住，嘴巴微张，连手里的烟蒂掉在地上都没察觉。
与此同时，站在柴老板旁边的佟老板也没闲着。他吐出一口浓重的烟圈，眯缝起眼睛，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陈阳。那眼神里既有审视，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他目光扫过陈阳身上那件洁白的衬衫，衣领平整，袖口干净，与周围环境的脏乱形成了鲜明对比。这让他忍不住咧开嘴，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像是打趣又像是嘲讽。
“哎哟，瞧瞧，瞧瞧，”佟老板拖长了音调，语气里带着一股子酸溜溜的意味，“柴老板，你这话说的，人家陈老板可是稀客啊，跟咱们这些'泥腿子'能一样？”
他说着，故意加重了“泥腿子”三个字的咬字，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诮，眼神里却藏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嫉妒。
“人家现在可是国家鉴定委员喽，那可是上层人，啧啧啧，瞧瞧这派头，”佟老板抬手虚空点了点陈阳的方向，语气里满是揶揄，“可不是咱们这些跑江湖的可比得了的。”
听说来了一位国家鉴定委员，原本喧闹的搪瓷厂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无数道探照灯，齐刷刷地聚焦在陈阳身上，空气中仿佛都凝固了。
陈阳能感受到那些目光中混合着好奇、审视，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仿佛自己成了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他们之间某种微妙的平衡。
他心中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一步步向着那几位老板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显得轻松而自信，仿佛走在自家的后花园。
一边走，他还一边笑着，向四周抱了抱拳，姿态放得很低，语气也尽量显得轻松，“各位，各位，你们这样......哎呦，搞得我好像是来视察工作的领导一样！”
“我陈阳何德何能啊，你们这样，我压力很大呀，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故意用一种夸张的语气，试图缓和现场紧张的气氛，但效果似乎并不太明显，那些目光依然紧紧地锁定着他，仿佛要将他看穿。
“国家鉴定委员？”另一边谈论外汇的人群突然骚动了，“怎么还把官面的人放进来了，咋回事？”
这句话迅速在搪瓷厂内传播开来，原本嘈杂的环境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低声问道：“国家鉴定委员？来这里干什么？”
“谁知道呢，不会是来……”另一人神秘兮兮地接话，却戛然而止，急忙握紧了自己手里的包，眼睛紧紧盯着陈阳。
“应该不会，咱们这里整的多严呀，从来没出现过问题。”有人疑惑地嘀咕。
“就是！要是有问题，早就让咱们跑了，还能让他进来？”另一人信誓旦旦地确认。
陈阳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弦上，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我看他往古董那边走，估计是玩古董的。”有人抱着肩膀，伸着脖子看着。
“那帮人疯了，让官面的人进来？”有人质疑的问道。
陈阳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仿佛刚才感受到的所有敌意都不存在一般，“那些都是虚名，虚名而已，各位都是在古董行当摸爬滚打多年的前辈，我陈阳在各位面前，那算个屁呀，各位才是真正的大佬！”
他顿了顿，故意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玩笑的意味说道，“能在这看到你们，就是我陈阳最开心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