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去想她走了之后的事,可脑子偏偏不听使唤。那天早上的光、她的神情、她最后那一句“你照顾好自己”一遍遍在脑子里回放。那声音轻得像是风里的一缕气息,却扎在他心里,拔也拔不出来。
夜风又吹过,他裹紧了外套,走到院子中央,抬头望着屋檐上的那盏昏黄灯泡。灯光闪了两下,像是也撑不住似的。他心里有种奇怪的空虚感,那种感觉就像灶台上熄了火的锅,表面还温着,可里头早没了热气。
第二天清晨,他还是早早起了。
锅里的水烧得咕嘟响,豆腐泡在锅里翻滚,他的手稳稳地搅动着。所有的动作都像是肌肉的记忆,他甚至不用去想,可每一下搅动,心里就揪得更紧。那张旧桌子上还留着她喝过水的杯子,杯口有一道细微的裂痕,是她前阵子不小心碰出来的。他曾想着哪天抽空去给她换个新的,如今这念头忽然成了一种嘲讽。
“唉……”他叹了口气,自己都听得出那叹息里的疲倦。
邻院有人推门出来,朝他打了个招呼,他应了一声,勉强挤出笑,可那笑很快又散了。他知道自己这副模样肯定藏不住,可也不想解释。他心里清楚,冉秋叶走的事,谁也没资格插嘴。
到了傍晚,院子里飘着饭菜香,别家的笑声传得很远。他坐在灶台边,点上那根昨晚没点着的烟,烟雾弥漫,熏得他眼睛有点酸。空气里满是油烟味,他忽然想到冉秋叶总嫌他屋里呛,每次都推开窗子透气。她那动作轻得像羽毛,却总带着一种让人安静下来的气息。
他忽然笑了笑,低声自嘲道:“人都走了,还想这些干啥。”
可笑声没维持几秒,胸口那股闷意又压上来。他不想承认,可他心里知道,她走的那天起,自己的日子像是少了个颜色。
夜越来越深,屋外的风夹着细碎的沙土刮过院子,打在木门上啪啪作响。他靠在墙边,手里那根烟烧得只剩烟蒂。他本想睡,可一闭上眼,全是她的影子——她坐在桌边喝粥的样子、低头缝衣时指尖细微的颤动,还有那天转身离开时微微发抖的肩。
他心口像被什么堵着,越想越疼。
“秋叶,你这人啊,真是倔。”他喃喃地说着,声音低到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第三天,他特意去了那边的单位。门卫见他,愣了下,“柱子哥,找谁啊?”
“找冉秋叶。”
门卫摇头,“她前几天交了辞呈,人已经走了。说是有点私事,可能不回来了。”
他沉默着点了点头,也没多问什么。走出门口的时候,风正好从走廊穿过,吹得他眼睛有点涩。他伸手去摸烟,却发现口袋空了,什么也没带。
他回到院子,天已经擦黑。灶台上放着他早上切好的豆腐块,没来得及煮。他坐在那儿,手指轻轻敲着锅沿,发出清脆的金属声。那声音一下一下,像是在敲他心口。
他忽然想起她走之前那一眼,那目光里不是怨,也不是恨,而是一种彻底的放下。那种放下比拒绝更让人无力——仿佛她早就知道,不管他怎么挽留,都没用。
他知道,她一定是想好了的。她那样的人,不会逃,也不会赌。她只是看清了自己要走的那条路,然后转身离开。
“她不会回来了。”他在心里默默说。可这句话刚一出来,他又有点后悔,像是在对自己下判。
屋外的风又起,吹动门缝里的一角纸。那纸原是她留的,平日挡风用的,如今边角都卷了。他伸手去抚平,指尖一抹灰落下,沾在掌心里。他忽然想,这也许就是她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他靠在门边坐了许久,火在灶里烧成红炭,噼啪的声音在夜里响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木香,他闭上眼,心里的思绪一阵阵翻腾。
他想,她是不是已经在某个地方重新开始了?是不是也在这样的夜里,坐在陌生的窗下,想着这里的灯火?
可他也明白,不管她身在何处,她的决定是不会变的。她不是那种一时冲动就转身的人,她走时的那份平静,就说明她早就想好了。那份平静甚至比离别本身更让人害怕——像是一堵无形的墙,把他与她隔在了两个世界。
他忽然苦笑,低声道:“我拦不住你,也从没真懂过你。”
烟火的味道在空气中淡去,夜深得出奇。屋檐下的水珠一点点滴落,砸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抬起头,看着那盏老灯摇晃着发出微光,忽然有种错觉,仿佛那光就是她的影子,飘摇不定,却始终照着他这一小片地方。
他知道,自己再怎么想,也无法改变什么。她的脚步早已经走远,那决心比风更深,比夜更重。
可他还是不由得去想——要是那天再多挽留一句,是不是会不一样?要是他能把心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全说了,也许她会停一停?
可那只是“也许”。他懂得她的性子,她既然走了,就不会回头。
他把火熄了,屋里只剩下余烬的红光,跳动着微弱的亮。他靠在灶台边,双手垂着,掌心还有被炭火烫出的微热。
夜彻底静下来,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重又缓。那呼吸声在空荡的屋子里回响,像是某种无声的告别。
他明白,冉秋叶的那句“我不想再那样活”,其实不是一时的厌倦,而是从心底发出的觉悟。那种觉悟一旦生根,谁都动摇不了。
他无法阻止她,就像他无法阻止时间往前走。
可他仍旧在原地,守着这间屋,守着那一碗没人喝完的豆腐脑的味道。
他也说不上自己为什么要去,只是心里有个念头盘桓着——想去看看,看看那边是不是还留着点她的痕迹。
他走在石板路上,脚步有些重。街边的早点摊子已经开张,油锅里的热气腾腾上升,混着豆浆的香味。老板见了他,笑着打招呼:“柱子哥,今儿起得够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