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慕洲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
他现在躺在清园次卧的大床上。
那天晚上，他因为姜雪璃缠着她吃醋，后来，她来了次卧哄他，一发不可收拾。
次卧中，似乎还有她身上的甜香，可身侧，只有空荡荡的凉。
对，她平时是睡在主卧，她现在肯定在主卧！
薄慕洲依旧自我催眠一般，不愿意接受她的死讯。
迫切地想见到她，他忙不迭下床，双腿虚软，他竟是差点儿趴在地上。
头疼得厉害，他都顾不上按一下太阳穴，就疾步往主卧冲去。
主卧空得让他心慌。
他找遍了浴室、阳台，甚至连衣橱里面都翻找了，都没有寻到她的踪迹。
是了，她已经死了。
她恢复记忆后，从大哥坠落的悬崖跳下，那是，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她面目全非的尸体，也已经打捞到。
他睡了那么久，只怕孟川已经将她的尸体火化。
薄慕洲颓然地跪倒在地上，流血不流泪的大男人，此时脸上一片湿意。
对，他要去找她！
哪怕她的尸体被焚烧成灰，他也要抱着她，与她死生不分离！
薄慕洲一下子没站起来。
他用力按着面前的书桌，才艰难地直起了身子。
布置雅致的书桌上，放着一幅照片。
是陈清河和囡囡小时候的合照。
照片中，陈清河笑得仿佛春日最温暖的阳光，如果仔细看，能看出，他耳根微微泛红。
囡囡的脸上，也带着纯真灿烂的笑颜，两人拉着手站在一起，不言不语，暖流涌动。
薄慕洲的大脑，轰地一声炸开。
囡囡是程湘湘。
大哥他向来厌恶程湘湘，他不可能跟她拍合照，哪怕勉强拍合照，他也不可能牵着她的手，笑得如此满足！
难道，囡囡真的不是程湘湘？
薄慕洲脑海中刚闪过这个念头，他就看到，照片下面，压着一张信纸。
信纸上的，是唐婳的字迹。
“薄慕洲，你不信我是囡囡。但你觉得，陈大哥会跟程湘湘拍合照？这是我跟陈大哥的合照！”
定定地看着这几行字，薄慕洲忽然就想起，之前陈清河也说过，程湘湘不是囡囡，唐婳才是囡囡。
陈清河小时候远远地看到过唐婳照顾他薄慕洲。
那次唐婳给他做的青团，还是在陈家的小院做的。
“不可能，不可能，唐婳她怎么可能会是囡囡……”
薄慕洲表情凝滞，他瞳孔碎裂得，更是仿佛被惊雷劈开。
如果唐婳是囡囡，那他对她的报复，对程湘湘的纵容，算什么？！
他不敢接受这个事实。
可大哥不会说谎，还有切切实实的照片摆在他面前，他也无法继续自欺欺人。
一直以来，都是他认错了人，唐婳，才是他的囡囡！
其实，最开始找到程湘湘的时候，他心中就生出过疑惑。
她的确记得他和囡囡之间大致发生的事，可很多细节，她都忘了。
甚至，她都忘记了，她那天给他做的青团，五只，便有五种馅子。
她说，会忘掉一些细节，是因为她当时年龄太小，不怎么记事。
再加上后来他去青杏村调查，村民都说，程湘湘就是囡囡。
还有好几位村民，拍着胸脯说，他们亲眼看到程湘湘小时候从臭水沟捡回来一个男孩，再加上他让人去学校调查，程湘湘小学用的照片，和囡囡小时候的模样一样，他才对她的身份深信不疑。
可有了一定的权势后，学籍资料中的照片，可以作假。
程念生也可以用钱，收买村民，颠倒是非！
薄慕洲掌心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可他的身体，却从心脏到外，彻底凉透。
许久，他才颤着指尖拨上了孟川的手机号，“重新去青杏村查，囡囡，到底是谁！”
青杏村距离帝都不近，孟川传过消息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孟川的声音中，也染上了明显的颤意。
“老大，我们之前被人误导了，拿到的证据是错的！”
“我用了些手段，那些村民，说实话了。囡囡，不是程湘湘，而是唐小姐！”
“之前……之前他们拿了程念生的钱，昧着良心说谎，我威逼利诱，他们才吐露了实情。”
“我还……我还找到了唐小姐和程湘湘的小学老师。他们也承认说了谎，后来程湘湘小学学籍资料上的照片，程念生花钱改了，程湘湘小时候，根本就不长那样。”
“老大，对不起，我前几年查到的证据，都是程家人想让我们看到的证据，是假的！”
薄慕洲心中再没有了半分侥幸。
他颤着指尖，用力捏紧那张信纸，一遍遍看剩下的文字。
“薄慕洲，我是囡囡，救了你性命的囡囡。亲手毁了你的救命恩人，还一手逼死了她，你开心吧？”
“我死了，你得多开心啊！只怕你得敲锣打鼓庆贺吧？”
“薄慕洲，再一次祝你生日快乐，也祝我自己，忌日快乐！我真开心啊，因为，我终于可以摆脱你这只恶魔了，彻底摆脱了！”
“对，你说，你薄慕洲字典里没有离婚这一说，只有丧偶。”
“现在，你丧偶了，你我之间，再无瓜葛，记住啊，别在我的墓碑上乱刻字，我唐婳，生不是你的人，死也不是你的鬼！”
“若打捞到了我的尸体，别碰！也别参加我的葬礼，更别碰我的墓碑，我怕，你会脏了我的轮回路！”
“薄慕洲，别脏了我的轮回路，让我死了都要被你恶心，不得安生！”
别脏了她的轮回路……
薄慕洲捂着心口，痛苦地喷出了一口血。
鲜红的血液，将信纸上刺心的字染红，他又仓惶地去擦信纸上的血渍。
这张信纸，是她留给他的东西。
哪怕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在诛他的心，他也会，当成宝贝一般珍藏。
只是染在纸上的血，如同刻在心上的伤，不管怎么努力抹除，痕迹依旧在。
赤红着眸看着血色依旧浓重的信纸，薄慕洲忍不住想起了一件事。
很久之前，顾辞树就说过，他亲口听程湘湘所说，唐婳才是囡囡！
他不信。
他认定是唐婳不要脸，用身体收买、迷惑了顾辞树。
现在他终于明白，她从未用身体收买过顾辞树。
她不是那样的人。
顾辞树会那么说，只是因为，那就是真相！
薄慕洲一拳重重砸在自己太阳穴上，他恨死了他对她的不信任！
可现在，她人都没了，他再后悔、再疼，也于事无补……
尸体火化后，孟川不敢擅自给她举行葬礼。
他一直等着薄慕洲醒来，为唐小姐举行葬礼。
十分意外，老大竟然说，他不会出席唐小姐的葬礼。
薄慕洲说话算话，唐婳葬礼那天，他没去她的坟前，弄脏她的轮回路。
那天，他笨拙地将她剪断的那条领带缝好。
小心地将那条领带系在自己脖子上后，他亲吻过照片中她的眉眼，吞下了一整瓶安眠药，随即，手中的刀，狠狠地对着自己的手腕割下。
“囡囡，大哥，我来向你们……赎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