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有什么需要我们去做的事吗?”在这被挖掘出来,装修得十分庄重的祷告室里,一场礼拜在大主教的低沉腔调下宣布结束,然而在场的不少新加入的教徒却心怀不安地围了上来。
命运之中的馈赠早已暗中标注好了价格,这样的道理即使没有任何人向他们诉说,但基于人朴素的道德情感,让这些被在各种情况下带入教会之中的少年少女们不敢相信自己可以理所当然地享受这一切。
在过去,他们的生存环境就是弱肉强食,强者就必然要剥削弱者,弱者则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而现在,突然有这么一个善良的,不计回报的组织向他们提供帮助,无论是谁都不可避免的产生疑惑和怀疑。
与其在这里疑神疑鬼,到最后稀里糊涂的被当作枪使,倒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既然你给予我们了温饱和庇护所,即使你想要我们去出卖性命,这帮少年少女其实内心中也不会不同意。
付出就一定会有收获,或者反过来说,想要收获就一定要有付出,这帮少年少女的思想仍然停留在这一层次,也许这也是他们为什么在这个世界生存得如此艰难的一个原因。
“神并不需要你们为他做什么。”大主教打扫着神像之下的桌台,摇了摇头,没有给出他们想要的答案。
“可是...”这样的回答当然不能让少年少女们满意,但自己又不能用自己那黑暗的想法去揣测东陆教会的动机。
东陆教会不但接纳了一无所有的他们,同时还给予了他们永远饱食的能力,同时还提供热水用于清洁,提供干净的衣服用于保暖,同时还向他们提供基础的教育和心理辅导。
这样的一个存在,哪怕只是在心中产生恶意揣测的想法可能都是一种亵渎。
但什么都不做只是单纯的去享受的话,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心安理得,特别是在这个神像的注视之下。
假如说东陆教会仅仅只是一个挂着宗教皮的神秘组织,说不定按照贫民窟居民的过去的习性,早就把这里当作是一个可以随意滥用的富足之地。
可那身体中充实的饱腹感并非作假,即使已经好几天时间里没有进食过哪怕一片面包,身体也没有异常,甚至反而变得更加健康了起来,本来因为饥饿而萎缩的肌肉如今重新开始发育,身上的各种伤口也在缓慢愈合,这明显就是一种神才可能拥有的力量。
在人面前,大家可能会互相残杀,但在神面前,大家的心中就只剩下畏惧...和崇敬。
神这种东西,在神眷世界这个地方早已深入人心,每个种族头顶上都坐着各种神灵的知识哪怕是贫民窟的居民也有所耳闻。
可这些所谓的神明对于他们的饥饿和困难视而不见,让他们总是认为神是高高在上的,他们自己都认为自己根本不配被神关心。
所以突然来了这样一个善良的神明,不亚于沙漠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绿洲,滋润了他们千疮百孔的心灵,同时也让他们逐渐变得像是一个真正的人。
“神不在乎。”大主教一边清洁着烛台,一边向他们阐述着:“神不需要你们为他做任何事,神只在乎你们的生活有没有变好。”
“神是万能的,他可以给予你们永不饥饿的能力,自然也可以给予你们强壮的身体和强大的战斗力,自然也可以给予你们无穷无尽的财富,甚至可以给予你们想要的一切。”
当获得永不饥饿这一匪夷所思的能力后,这些少年少女还以为这已经是神的全部,毕竟这样的能力哪怕是他们海族自己的神都无法做到,这已经超越了他们原有的想象力。
如今没想到这无脸神像背后的存在竟然还拥有如此无上的能力,让在场的所有少年少女们瞬间呆滞住了。
“那为何...?”人性总是贪婪的,海族对于物质的贪婪可能比人类更胜,否则也不会发展出这样的社会风气,当大主教说神可以给予他们想要的一切时,他们瞬间忘记了刚才的不安,反而开始疑惑了起来。
既然神无所不能,能够给予我们想要的一切,那为何不给我们呢?
这种事情对于神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吧?
“因为神和我们不一样。”对于这些少年少女贪婪的眼神,大主教并没有进行指责,一如既往用着那平和的语气向他们解释着:“神从不在乎结果,他只想看到他想看到的过程。”
“一颗种子在土里生根发芽,接受风吹日晒雨打,最后结出果实,这就像是我们的人生,值得称赞并非是结出果实的那一刹那,而是经历的过程。”
“如今神已经给了你们肥沃的土壤,你们只需要自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经历人生必要的过程就好。”
“神会庇佑你们。”
“这...”大主教这样的说法让众人心中冒出了惭愧的心情,神是高尚的,高尚到他们仅仅观察到了一个角落就已经超越了想象力的极限。
这样的说辞反倒是将他们说得开始迷茫了起来,因为他们从生下来开始到今天,无时无刻都在为了各种目标而拼搏。
当然,这所谓的目标无非就是寻找食物寻找干净的水让自己继续活下去,只是现在当自己不需要为这些事情而努力,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之后,他们反而迷茫了。
因为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或者换句话说,当他们不再为生计奔波时,回顾自己的内心,发现里面只有一片虚无。
“如果非要问神的目的是什么,那可能就是如此吧。”聊了这么久,大主教终于将神案擦得一尘不染,再度双手合十朝着神像行了一礼后,扔下一句话便走出了祷告室,留下这帮迷茫的羔羊们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他们更希望大主教告诉他们,如果想要继续享受神的恩惠,就要出去杀人,出去放火,出去如何如何。
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够毫无顾忌的享受眼下这一切,并将一切都视为自己应得的。
而不是像现在,就连抬头注视那个没有脸部的神像都无法做到。
“尼叔。”
“尼叔好。”
等这帮迷茫的少年少女们顺着楼梯走到上面的大厅后,便看到之前将他们带回来的那位兜帽黑牙男正坐在一张盖着布的椅子上正烤着火,于是纷纷上前问好。
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看上去其貌不扬,甚至外表还有些丑陋,甚至连名字都不清楚,只知道对方说可以喊他尼叔。
在场的十多位少年都是他亲手从饿死边缘救出然后带到这里来的,而且对方在这个东陆教会中的地位看上去也不低,在座的各位谁不是在各种复杂社会环境下挨过打的人,见到了还不打招呼实在是说不过去。
“怎么,很迷茫吗?”看见这帮被自己救出的孩子们,尼叔再次露出了他的大黑牙笑着。
“是的...”再怎么说,他们只是一帮低则十岁,高也就十五岁的一帮孩子而已,人生突然发生这样的转变,再加上听了这么多不是这个年纪该听的大道理后,内心深处确实有些不知所措。
大主教那边不敢细问,但对于对他们更加友善更加亲近的尼叔,他们还是能够勉强敞开心扉的。
“这一点是很正常的。”尼叔扯了扯椅子上的布,回忆着告诉他们:“其实我加入东陆教会也没太长的时间,可能就比你们早那么七天八天的样子吧。”
“什么?”
“怎么会?”
尼叔透露出来的这一点顿时让他们非常震惊,他们还以为尼叔已经在这个教会工作了几年之久,没想到也就几天的样子。
如果跨度再拉大一些的话,他们甚至可以说是同一时间进入的教会。
别的先不说,就光看对方那游刃有余的态度就和他们这帮连目标都找不清的人有着天壤之别。
“我当初来的时候,也很迷茫啊。”尼叔接着回忆着自己的过去:“但我和你们不同,进入教会后不久,我便接到了任务。”
“任务?”刚才他们才从大主教那里得知在教会里你不需要为神做任何事情,因为神不需要,可这时尼叔却又说他在教会中却有任务在身,这不就产生冲突了吗?
“对的,任务。”但实际上,尼叔的任务和他们想象中的不太一样:“神是仁慈且博爱的,他的目光不会仅仅注视特殊的几个人,他愿意将自己的光辉洒向每一片大地,让所有人都沐浴在他的恩惠之中。”
“可是我们教会在这种可怕的社会中,又如何自保呢,假如有人盯上了我们神的权能,并且想要占为己有,那岂不是违反了神的本意?”
“所以我们就必须先要自保,有了底气之后,才能更好的散播神的恩惠,这也是我为什么将你们带入教会的原因。”
和大主教的不同的是,尼叔的话语更加接地气,或者说更像说的是人话。
他一下子就解释了自己将这些少年带回来的原因,也解释了他在教会之中的工作,抛开了那些虚无缥缈的理想和神恩后,东陆教会的存在在这些少年的心目里一下子就具体且立体了起来。
神是神,神会给你某些能力,但他不会一辈子都保护你,神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如果教会的存在被其他有心的人得知,并且上来争抢与神的沟通权,那么像他们这种一无所有的人将一辈子都接受不到神的恩惠。
当然,如果继续深究下去,既然神这么厉害,那么为什么这个神不一下子将神恩铺满整个大地,反而要他们代为执行,这就说明神是有弱点的,有弱点的神就不会是万能的神。
可惜这帮少年的教育水平可以说是完全没有,而且这些论调实际上可以被所谓神的故事给圆过去,所以这些少年听完之后,心情瞬间就有点不好了。
自己才来教会获取神恩没多长时间呢,现在就被人告知教会可能随时被别人给覆灭掉,这种事情在座的任何一个人恐怕都难以接受。
“那我们为什么不赶紧壮大我们的教会,壮大到任何人都无法欺负我们?”于是又一个问题被抛了出来,既然弱小,那我们为何不变得强大?
“是啊,这也是我将你们找回来的理由啊。”尼叔继续笑眯眯的表示你们找到了重点:“所以如果你们如今感到迷茫的话,就去做和我一样的工作吧,去将那些和你们一样饥寒交迫,为了生计竭尽全力的孩子们全都招来,让他们成为我们的一员,壮大我们的存在,让我们的教会变得无法撼动。”
自由这种东西人人都在追寻,但真正获得了自由却又感到无比的空虚。
这群少年少女就是这样的人,当别人告诉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时候,他们不知所措,但有人非常具体的要求他们去做什么之时,心中的空虚反而被瞬间填满,让他们甚至感受到了一丝热血沸腾。
“是!尼叔!”这群换上干净衣服的少年少女们便打定了主意,他们要接过尼叔手上的伟大任务,不仅仅是为了教会,也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那些在黑暗中挣扎的人,在这一刻,少年少女们知道了什么叫做人生的目的。
“干得不错。”等到这群少年鱼贯而出,消失了有一会的大主教却又从楼梯上走了上来,似乎在赞美尼叔刚才所说的内容。
“是吗?圣子的情况如何了?”尼叔对此不置可否,反而询问起了另外一件事。
“还在沉睡,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大主教摇了摇头。
但就在这时,几声敲门的声音却从楼梯的墙壁上传来,让大主教赶紧下去将那道暗门打开。
“有点闷了,有时间什么的你们把你们再修一修。”而从暗门中钻出来的人,正是那从中央圣城而来的神棍。
“是,圣子。”只见大主教将头低埋,有种不敢直视对方的感觉,哪怕对方甚至并不是海族。
“接下来...三天的时间里不要举行入教仪式,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就算人多也拖到三天之后。”神棍将身上的长袍兜帽戴好后,从表面上看就没人知道他不是海族了。
一边叮嘱了对方几句后,神棍便打开了这隐蔽教会的大门,朝着港口的方向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