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承乾见没有人反对他的话,还以为是众人都认同他的主张,便继续说道。
“三弟主动揽责,是顾全大局,体恤下属,为兄感同身受。可若因此掩盖了真实情况,只怕难以服众,也违背了此次演武锤炼士卒、明察得失的初衷。”
说话间,他目光扫过帐内诸将。
最后又落回李恪身上,语气中带着一种看似公允,实则坐看风云的姿态,缓缓道。
“不若这样,你就让魏参军将实情道出。若果真事出有因,并非怯战,正好可还那士卒一个清白,也让大家引以为戒。”
“若真有人畏难退缩,也好按军规处置,以儆效尤。如此,方显演武之公正严明。三弟,你以为如何?”
在李承乾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众人就看到李恪原本挺得笔直的脊背,突然间就塌了下去。
整个人也变得意兴阑珊,好似全部的精神气都被抽走了一般。
就连脸上的冷峻肃穆之色,也快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漆黑的眼眸也黯淡了几分,不再像先前那般寒潭似的慑人。
他抬头看向李承乾,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不复之前的沉稳有力。
“太子大哥,你确定要知道真相吗?”
说来也是奇怪,在李恪锐气的与卫孝杰对峙的时候,与众人侃侃而谈,见棱见角的时候。
李承乾也不曾有过半分动容。
可此刻,在看到李恪褪去所有锋芒,只剩满身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时。
他心头竟莫名一窒,先前那点 “坐看风云” 的从容,瞬间消散了大半。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开始快速蔓延开来。
甚至……隐隐让他感到一丝心悸。
只不过,先前他的大话,已经放了出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爱惜羽翼的他,也做不到收回成命,这种自己打自己脸的事。
他强自压下心头那点异样,努力维持着储君的雍容与“公允”。
微微颔首道:“自然。演武场上,唯有真相,方能服众,你我身为皇室子弟,更当以身作则,护得军中公正,不教将士寒心。”
李承乾的声音刻意放得沉缓,试图让这话听起来更具说服力。
当然,更多的也像是在安抚自己内心的那抹不安。
李恪定定地看了他片刻,那目光深处最后一点微弱的希冀,也终于彻底熄灭。
嘴角极其微弱地勾动了一下,似乎再想张口说些什么。
只不过张合了几下之后,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仿佛连失望的力气都已耗尽。
随后垂下眼帘,不再与李承乾对视。
“罢了……”
一边往外走,一边疲惫地道了一声。
随即,用一种近乎虚无的、带着余烬般温度的声音,说道。
“既然太子殿下执意如此,魏庭,你就将实情……告知太子殿下吧。不必再……再有所保留了。”
等到李恪跨出门槛,魏庭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仿佛要将满肚子受到的憋屈,以及胸中的块垒一并吐出。
再化作斩破虚妄的雷霆。
他默默移开视线,不再看那消失在帘外的落寞背影。
而是将那双燃着悲愤的眸子,死死钉在面色已由平静转为不安的卫孝杰身上。
他没有立刻爆发,反而用一种异乎寻常的、冰冷到了极点的平静语调,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开口说道。
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帐内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点燃信号退出演武的士卒,姓张名焕,关中人士......隶属于东宫六卫,左右内率府,诸门禁卫队正,授骁骑尉勋官!”
后面,魏庭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敲在卫孝杰和太子李承乾的心头。
太子李承乾是后知后觉,直到魏庭那句“东宫六卫,左右内率府”如同惊雷般在耳边炸响,他才猛地意识到什么,霍然起身,脸色瞬间煞白!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李恪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劝阻自己,甚至不惜主动揽下责任。
那根本不是在包庇燕王卫,而是为了护着他,努力维护他这位太子和整个东宫的颜面!
一股冰寒彻骨的悔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他张了张嘴,想要阻止,却发现自己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而魏庭的声音依旧冰冷,字字如刀,继续向他们砍来。
“张焕,于今日下午酉时三刻,与大部队一起急行军八里后,在其一处灌木林休整,不料意外寐着,起身时,头脑昏沉的他,误踩熊窟,滚入身处,因其事发突然,一时忘记了向队伍呼救,加上本身身处队伍最末端,等到他发出呼救时,大部队已经离去。”
说到这,魏庭顿了顿,眼神微微瞟了一眼卫孝杰。
这时的卫孝杰,哪还能不明白魏庭这个眼神的含义。
不外乎他在误认为,那主动放弃的士卒乃是燕王卫时,三番五次的将他比作狗熊,临阵脱逃。
这会好了,这名士卒乃是东宫六卫,太子的人,还真的掉进了熊窝。
无一不是将他先前针对李恪的话,完整的应验在了太子身上。
这会儿的卫孝杰,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得罪谁不好,得罪了太子这位储君,未来的皇帝。
还几次将太子的人骂成“狗熊”,这不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吗?
他尽可能的稳住身形,可一颗颗冷汗,还是顺着脊梁骨往下淌,浸透了内衬的铠甲。
心里反复念叨着 “完了…… 全完了……”
这巧合简直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他方才所有的叫嚣与污蔑之上!
他看向李承乾,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来辩解。
最终在看到李承乾那张,仿佛随时要吃人的脸后,所有辩解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先前那股刁难李恪的嚣张气焰,早已荡然无存,只剩深入骨髓的担忧。
魏庭却没理会他的窘境,目光转向脸色极其难看的李承乾,声音平静无波,却又仿佛字字诛心。
“因其久呼而无人应答,自身又因滚落熊窟时,轻微受伤,张焕虽在熊穴之中,奋力攀爬了半个时辰,但还是无法脱困,等到天色入夜,将身上所携火折,点燃照明,在火折燃尽的最后一刻,张焕不知作何想法,最终点燃了信号弹,依演武规程,判定其已丧失战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