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是我恒安道的兵,莫说是被围剿,就算是身陷重围、刀架在脖子上,也定会血拼到底,直至最后一刻!岂会轻易点燃那劳什子信号弹?”
说到这,他还故意抬眼扫了李恪一眼,话锋也越发的刻薄。
“依老夫看,这主动弃赛的士卒,定是平日里夸得太狠,早就忘了真正兵戈的队伍!”
说话间,他又端起有些放凉了的茶水,猛灌一口,语气里的讥讽毫不掩饰。
“这种队伍中的士兵,没了地利和运气的依托,便慌了手脚,只能点燃信号弹弃权!”
卫孝杰这话一出,在座的几位国公,包括太子李承乾神色,也都微妙地变了变。
在座的都不是什么蠢人,谁都能听出他这话明着是夸奖麾下的儿郎,暗地里却是在嘲讽,这人肯定是李恪麾下的燕王卫。
暗指他李恪的军功全靠地利和运气,麾下儿郎根本经不住真刀真枪的考验。
“嘴上说着‘积累经验’。
实际上怕是早就怕输了丢面子,这才在赛前拼命找由头。
若是赛事不利,便拿‘尽力’当挡箭牌,也能落个体恤下属的名声。
卫孝杰这一顿倾尽火力的宣泄,对他自己来说。
确实是将刚才憋闷的情绪,找到了宣泄口。
并且,越说越觉得解气的他,脸上的铁青也褪去几分,反倒添上了几分得意之色。
只不过,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李恪身上。
却没有注意到在座诸人,除了太子李承乾。
其他人的脸色,也都有些难看起来。
毕竟,在这个点燃信号弹的士卒,尚未查明之际。
这名士卒,可能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支队伍。
卫孝杰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就给这名士卒扣上“怯战”“无能”的帽子,虽说明着针对李恪。
但凡事就怕万一,若是最后查明弃赛的是自己麾下的儿郎。
那卫孝杰今日这番“宁死不降”“血拼到底”的话,岂不成了打自己脸的笑话?
为此,莫说程咬金,就连秦琼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目光中透出明显的不悦。
论在场的众人,或许只有李承乾对李恪的态度最为复杂。
一方面,李承乾对李恪在突厥战场的军功,虽说他还不是皇帝,达不到心存忌惮的程度。
但这位三弟年纪轻轻便手握重兵、声望日隆。
作为太子,他下意识的会生出几分制衡之心,不愿看到李恪的势头过于迅猛,盖过独属于东宫的威仪。
但另一方面,李恪毕竟不像已经像有苗头跟他争宠、争地位的李泰,处处透着与东宫较劲的架势。
虽然表面上依旧保持着兄友弟恭的和气,实际上已经充满了疏离和猜忌。
所以,李承乾对李恪的态度充满了复杂的矛盾。
他既不像对待李泰那般警惕与疏远,又始终笼罩着一层身为储君、不愿见任何兄弟风头过盛的阴霾。
故而,就在众人对卫孝杰的言论或面露不悦时。
李承乾先是下意识露出不满之色,可瞬间,心中那点微妙的、借他人之手打压李恪的念头,就占据了上风。
下一刻,他脸上就挂上了一丝微妙的笑意。
那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乐见其成的意味。
他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盏,轻轻吹开茶水表面的浮沫。
似乎眼前这场针对李恪的口诛笔伐,不过是一出值得品鉴的戏码。
甚至,在看到这位一直顺风顺水的三弟,受到卫孝杰刁难的时候。
内心还掠过一丝难以言说的畅快。
仿佛压在心头那点“被赶超”的隐忧,终于借着卫孝杰的言语,稍稍释放了一些...
“砰...”
“孝杰,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午食喝得酒,还没有醒吗?到现在还在说一些不着边际的浑话!”
只听见一声清响,在众人耳中响起。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李靖将手中的茶盏重重顿在了案几上。
若是一般的言语冲突,这位素来沉稳的代国公,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只不过,眼下卫孝杰这番,实在太过离谱,诋毁同僚,意图挑起各军之间的矛盾,若不加以制止。
传出去的话,不仅寒了李恪与那名点了信号弹士兵的心,更会坏了军中风气。
若是让其他将士们觉得拼死征战的功绩,竟能被凭空被轻易污蔑,那日后谁还肯为国效命?
他这才厉声出言制止。
早已面沉如水的他,目光如炬的射向犹自得意的卫孝杰,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斥责。
“演武之设,本为锤炼士卒,这是事先明确的目标,无可争议。”
“信号弹乃燕王李恪为保证士卒安全,亦是规则、人情所允,自有其用,本总管觉得也亦无不可。若卫都督觉得有问题,欢迎你找老夫理论。”
他这一声呵斥,如同冷水泼入滚油,让草棚内的气氛瞬间凝滞。
尽管卫孝杰自认为,他在领兵打仗上,不输大唐任何一位将领。
但是在李靖面前战功彪炳、谋略深远,更在朝野上下享有崇高威望的军神面前。
他那点资历与傲气,终究是矮了不止一头。
脸上的那丝得意也瞬间冻结,涨得通红,梗着脖子想要辩解。
“卫公,我……”
“报——燕王卫兵团参谋,仁勇校尉魏庭 ,陪戎副尉李兴友在外求见。”
然而,不等卫孝杰组织好辩解的说辞,草棚外士卒的通传声。
见到有人打破这令人凝滞的气氛。
所有人,包括李承乾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接着,众人几乎是同时抬眼望向,一旁静静坐着喝茶,似乎刚才的争论与他无关的李恪。
直到这时,李恪这才放下茶杯,缓缓开口道。
“这是小王安排负责此次演武全局推演与情报汇总的两位参谋。”
李恪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场针对他的风波从未发生过,微笑的解释道。
“想来这会是将最新态势,以及今天下午山谷内发生的所有事情,进行了汇总,前来向汇报。”
说完,李恪又特意向太子李承乾看了一眼。
李承乾看到李恪请示的目光,对李恪的知情识趣非常满意。
他含笑的点了点头,示意李恪让他们进来。
李恪这才提高声音,朝着外面喊道.
“进来吧!”
早已候在门外的魏庭与李兴友,闻言,应声而入。
两人身着独特干练的文武袖袍服,步履从容,自有一股精悍之气。
他们目不斜视,步履沉稳地走到草棚中央,向太子李承乾及在座的李靖、秦琼、程咬金等国公抱拳行礼。
动作整齐划一,处处透着干练与沉稳。
“末将魏庭(李兴友),参见太子殿下,燕王殿下,诸位大总管、大将军。”
“免礼平身,”李承乾抬手让两人起身,语气也正式了许多。
随即,就看向李恪道。
“三弟,这两位既然是你的部将,那便由你来主持,让他们将汇总的情况,详细道来吧。”
李承乾说这话时,语气温和,既将话语权交还给了李恪,显示了对弟弟的信任与尊重,也顺势将自己从方才那场针对李恪的小小风波中摘了出来。
可谓深得帝王之道,把李恪都看愣了一下...
他原以为,他的这位太子大哥在李靖、秦琼这些大唐重量级的国公面前,会好好过一把储君的瘾,顺势占据主导地位。
没成想,这位太子兄长竟如此轻描淡写地将主导权交还,这份举重若轻的驾驭之术,让他也颇为侧目相看。
好在李恪的反应极快,转瞬便收敛了讶异,神色恢复如常的他,故作慵懒的朝着李承乾拱了拱手打趣道。
“太子大哥,本以为臣弟就已经够惫懒的了,没成想太子大哥您这顺手推舟、坐看风云的本事,比臣弟可高明多了。”
“得咧,看来,这劳心费神的活儿,还得是臣弟来。”
他这番话带着几分玩笑的自嘲,既接住了李承乾递回来的主动权,又不显得太过生硬。
引得李承乾也忍不住摇头失笑,指着他对李靖等人笑骂道。
“诸位瞧瞧,孤这三弟,如今是越发会偷奸耍滑了,让他吩咐一下他手下的将领,”
李恪也不辩解,只是笑着转向魏庭与李兴友,抬手示意道。
“无需拘谨,将今日青河道山谷的事,从头到尾细细道来,不得有半分隐瞒或夸大,也不要遗漏任何关键细节。”
“是,殿下!”
魏庭与李兴友齐声领命,立刻投入到严谨的军情汇报中。
很快,魏庭手持推杆,指向沙盘的六处位置,沉稳开口。
......
“禀太子、燕王、诸位国公。本次演武,自本日未时开始,各队依令入场。”
其中,卢国公所属的队伍,于甲号位置出发,沿着山谷内唯一一条小溪向目的地进发。”
“胡国公所属的队伍,于乙号位置出发。”
说到这里的时候,魏庭依旧手持木杆朝着沙盘上乙号位置延伸出的路线移动,同时继续说道。
“胡国公所部选择横穿黑松林,意图借助林地隐蔽,快速接近目标区域。”
“至于霍国公所属的队伍,于丙号位置出发,出发伊始,就主动分成两路,一队与卢国公的队伍一样,沿着溪流疾行,二队则如胡国公所部那样,转入了密林。”
太子殿下所属的队伍,在丁号位置出发。”
众人顺着魏庭木杆顶端的位置望去,可以清晰的看到,那是一片差不多拥有三十多度斜坡的灌木林。
与其他队伍的出发地相比,既无溪流遮阻挡,也无密林的崎岖。
只要能够克服如同迷宫一般的一丛丛灌木,就能最快抵达目的地。
众人看到这里,脸上全都露出一丝了然与思考的神色。
因为这等路线,比起他们队伍的难度,相对而言要低上很多。
只是,这不知道是运气使然,还是燕王李恪有意为太子殿下安排的便利。
若是在其他任何一支队伍上,怕是都要引来争议。
但是在太子李承乾身上,众人却是心照不宣地保持了沉默,无人提出异议......
“太子所属的东宫六卫队甫一出发,便展现出极强的纪律性与协作能力,以锥形阵快速穿插灌木林,目前进度领先。”
很快,魏庭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众人的揣测。
随着他的讲述,沙盘上那看似混乱的棋子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每一支队伍采取的方式方法策略,行动轨迹都鲜活的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而在说完太子的东宫六卫队后,魏庭的木杆随即移向戊号位置,那里是卫孝杰所属的恒安队。
只不过,对于恒安队和李恪的燕王卫,众人在下午天还未黑之时。
众人靠着自己的视线,辅以柴绍的解说。
对恒安队的情况,已经基本上了解的差不多。
至于,李恪燕王卫的其中一支小队,更是全程观看。
更重要的是,听到现在,众人也都听出。
这两名隶属于李恪的参谋,乃是循序渐进,一点一点的述说。
暂时只是简单的普及一下,所有队伍前期的情况,还并未深入的汇报他们各自后面的境况。
只是,很明显,让众人较为关心的是各自队伍目前的生存情况,以及刚才那支升空信号弹隶属那位士卒。
所以,在魏庭与李兴友还要继续往下说时,性子最急的程咬金已然按捺不住,粗声打断了两人。
“哎哟!两位参军,莫要再这般文绉绉地绕弯子了!别光说前头的路程了!我们现在关心的是,现在那支队伍领先?淘汰了多少人?那个自动点燃信号弹放弃比赛的儿郎,是那支参赛队伍中的人?”
程咬金这一嗓子,可谓道出了帐中多数将领的心声。
虽然说这般抽丝剥茧、层层递进的汇报方式,能够展现全局,也让他们更清晰的知道事情的发展情况。
但这一段时间,他们都在带兵打仗,习惯了看那些直来直去的军情奏报。
短时间之内,还真不太适应这种循序渐进的细致汇报。
他这话一出,立刻引来其他人的附和,秦琼也颔首道。
“二位参谋,知节此言不假,不妨先将各队最新进度、淘汰人数,还有那信号弹所属队伍说个明白,后续详情再慢慢道来便是。”
听到秦琼的这句话,魏庭和李兴友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李恪。
李恪见状,抬手轻笑一声:“既然程公、秦公都这么说,你们便先捡关键的讲,满足大家的好奇心,后续再慢慢道来。”
得了李恪的首肯后,魏庭也是精神一振,转身面向李恪等人,从善如流的说道。
“禀诸位上官,若以抵达目的地之直线距离和淘汰人数计。”
“目前太子六卫队距离最前排名第一,四十里,淘汰一人。”
“第二是卢国公队,四十五里,淘汰两人。”
“第三是卫大将军恒安队,四十七里,淘汰四人。”
“霍国公与胡国公并列第四,五十里,各自淘汰三人。”
在说到最后一名的时,两人话音明显顿了一下。
“最后一名,燕王卫,五十五里,淘汰一人。”
寥寥数语,便将当前最紧要的局势交代清楚。
程咬金、秦琼等人闻言后,眉头都舒展了开来。
很显然,除了一下子损失四人的卫孝杰,比较面色沉郁外,其余人都还算从容。
毕竟演武途中折损几人实属常事,只要核心战力还在,便不影响最终角逐。
但最后,众人还是把目光投向了李恪。
毕竟,李恪的队伍落后这么多,却只淘汰一人。
很难让他们不把那个点燃信号弹,主动放弃比赛的士卒和燕王卫这“仅淘汰一人”联系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