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给你的这些力量足以换取你对我的尊重和庇护,我根本不会也不需要去和沈姐姐争宠。”阿依将刚才替拓拔濬换下来的凌乱的脏绷带一条一条卷成小卷,掷进榻旁的小筐中,抬头道:“说句公道话,沈姐姐为你付出的远比我要多。毕竟我带给你的这些东西本来也不是我的,而沈姐姐却是完完全全地把一颗真心捧给了你。”
拓拔濬没有想到阿依竟然看得这样透彻,透彻得让他有一种眼前这人并不是阿依的错觉。在他的记忆里,阿依一直都是单纯又天真的样子。他知道阿依和致远一样,追求的都是纯粹的感情,所以他说服秋仁一起退出以成全他们两个。他不明白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烂漫无邪的姑娘竟也熟识了世间利益的熙熙攘攘。他再次盯向阿依,忽然觉得眼前的阿依之所以看起来与从前不同,原来并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妆容。一时间他的心中又是释然,又是惭愧,又是庆幸,又是遗憾,仿佛千丝万缕的思绪都缠在了心头,一丝一丝紧紧地勒着。他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空茶杯上,抱歉地说:“对不起,阿依。“
阿依疑惑地抬眼看向拓拔濬。拓拔濬却不敢回视她的目光,有些艰难地说道:“我给不了你致远那样的深情。”
阿依的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掐了一下,痛得她的眼眶中瞬间涌满了泪水。她站起身,接过拓拔濬手中的空茶杯,赶在眼泪溢出之前飞快地转过身去案上续茶水。致远已经走了,这世间再没有谁可以给她那样的深情了。不过,与此相应的是她也同样不会再给谁那样的深情了。几个呼吸后,她脸上的神色重新恢复平静。她转回身,唇角泛起了一抹笑意,仿若刚刚冰雪消融的一江春水:“用不着对不起。你曾说过,对于你来说,感情甚至算不上是锦上添花。其实对现在的我来说也一样。我们这样的人,深情本就不是我们应该奢求的东西。”
她重新在拓拔濬的榻边坐下,将茶杯递还在他手中,眉目清澈地问道:“殿下现在困了吗?可还有精神听我说说外面的事?”
阿依忽然转换了话题,让屋子里惆怅尴尬的气氛被冲淡了许多。拓拔濬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了下来。他啜了一口杯中的茶水,点头道:“今天白天睡得多了,这会儿并不想睡。你说吧。”
阿依探身向前,一边伸手将拓拔濬肩头滑落的衣服重新替他披好,一边问:“之前的那个老皇帝,就是你爷爷,是怎么死的?”
拓拔濬微笑着摇了摇头,温言纠正到:“你说的是我的皇祖父,现在我们应该称他为‘先帝’。”抬眼瞥见阿依有些不好意思,便不再细纠,正了正神色答道:“太医院的脉案称皇祖父是突发真心痛不治而崩。”
“你信吗?”
“我自然是不信。皇祖父驾崩时只有拓跋余在御前。皇祖父刚刚驾崩,他就在宫里诛杀了东平王叔。我虽然在秋仁的帮助下躲过了一劫,但也错过了质疑和详查皇祖父死因的时机。等我病好了,一切早就尘埃落定。拓跋余已经登基称帝入主宫城,就算有什么证据,也早被他销毁了。当晚在御前伺候的内侍宫女全部殉了葬;我也曾多次盘问过太医院的王首座和当日随诊的两位大夫,他们都一口咬定先帝确是崩于胸痹引发的真心痛,言之凿凿,我实在也找不出什么破绽。虽然刚开始朝中也有很多大臣怀疑先帝的死因,但连当时的皇后娘娘都对皇祖父的死因没有异议,甚至还颁发的懿旨让拓跋余即位。所以很快朝中众臣也就渐渐认可了先帝乃是崩于疾病。”他似乎猜到了阿依突然问这个问题的目的,问道:“你是查出来什么了吗?”
阿依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嘴唇,道:“是查到了一点新的东西,但似乎还不能当作什么实证。听说老……先帝是在太华殿西暖阁里驾崩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除了新皇帝和一个叫宗爱的老太监,已经没有活着的人知道了。不过我们藏在宫里的眼线在事发那天夜里看到有人在宫里偷偷地烧衣服,远远地看不清是什么衣服。等那人烧完了我们的人去检查,发现灰烬里有少量未烧完的金线。可知那衣服的主人身份很高,至少也是宫里的夫人。之后没多久老皇帝就死了。这就让偷烧贵人衣服的行为更加可疑。但之后很长时间太华殿都有重兵把守,我们的人很难进去。直到最近太华殿的守卫渐渐恢复常态,我们的人找了个机会混进去查看,竟然在西暖阁皇帝座位下的地板缝隙里发现了没有打扫干净的血迹。”
拓拔濬噌地坐起身子,突然的动作牵动了伤口,痛得他忍不住哎呦了一声,手中的茶杯掉在榻上。他惊愕地盯着阿依,问道:“有人行刺?”他的脑子飞快转动,边思考边自言自语道:“偷偷烧掉的应该是皇祖父当时穿的衣服,上面有兵刃刺穿的孔洞和血迹,只能烧掉。那日晚上禁卫军的内外两营都没有行动,可知既未发生兵变也没有刺客闯宫,这样看来,若真有人行刺,那便是宫廷内的人,甚至很有可能就是那日晚上在御前伴驾的人。可是……那段时间致远去了姑臧,杜世衡似乎也告了长假,所以一直是颜华在皇祖父驾前近身守卫。如果真的有人行刺,颜华不可能没有任何反应。”
“不是颜华。”阿依捡起茶杯放在小几上,肯定地回答。“先帝驾崩前颜华曾有半个月都没有回家,有一天派人捎信回来说因为另一个副统领的病又加重了,所以在致远回来之前,他得一直守在宫里。夫人接信后还特地派七月去禁卫军营房给颜华送去换洗衣物和吃食。但没想到当天晚上颜华就回来了,说那个告了病假的副统领忽然病好了。我记得我们还在府里闲聊了几句是什么病那么奇怪,一会儿加重一会儿痊愈,即使真的痊愈了,也不应该这么快就去御前伺候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