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上次就已经熟悉的路，穿过长长的廊道，羽生穗理进入了最中心的特殊结界，来到了天元身边。
她平静地说：“你看起来不太好，星浆体没能成功和你同化，你会变成咒灵吗？”
不过是短短一年的时间没见，羽生再看天元，原本就虚弱佝偻的人更是难以维持之前的样子，就像一滩难以形容的腐朽烂泥一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将死之人的味道。
天元是咒术界的核心。
他可以通过结界来感知外界发生的一切，在某种意义上，他是全知的。
对于刚刚在外面发生的一切，对于伏黑甚尔和五条悟的殊死战斗，对于天内理子的临途反悔，对于羽生的救场……天元全都知道。
行将就木的老人并不生气，只是叹了口气。
“我并不意外你会这么做，羽生。”天元想了想，笃定地继续道，“你现在来找我，是提防着我堕落成咒灵？”
羽生用手比出了一个【苍】的手势。
“是的。”死神小姐平静道，“你要是变成了咒灵，必然会死很多人，你知道的，这事关我的本职工作。所以我要在你堕落之前……”
她抬起眼，湛蓝色的瞳孔倒映着周边灯笼的幽幽火光。
羽生一字一顿的补充后面的话语：
“——杀了你。”
天元轻轻的笑起来，沙哑干涩的声音就像破了洞的陈年水管。本该帮助她刷新身体的星浆体离开了，所以现在，她还是这样一副老到仿佛半个身子入土的样子。
“羽生，为什么你明知道改变人类的死期有悖规则，还要去做出这样的事情？”天元说，“如果没记错，你和天内理子应当并不相识。”
“这和我认识谁无关。”羽生穗理摆摆手，神情满是不在乎，“我想做就做，你管得着吗？”
“你还是一如往昔。”即便被以这样的态度对待，天元也依旧不生气，她的脾气似乎好到有些过分，“是因为天内理子的事情让你产生了某些情感的共鸣？”
羽生皱起眉头。
“不要一副你认识我很久的样子，我们很熟吗？”
什么情感的共鸣……她一个才来到这个世界两年的死神，哪来的“共鸣”？
薨星宫恢复了安静。
天元静默地坐在原地不说话了，羽生穗理也就站在她身后不远的位置，相当警惕地观察天元的变化。
良久之后。
“伏黑甚尔快要死了。”天元突然说。
这句话说的太肯定，原来刚刚的静默是她在通过结界看那场战斗。
羽生不说话。
“你不去看看吗？”天元转眼问，“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事情吗，羽生？”
羽生穗理摆摆手：“不急，甚尔君的灵魂很是强悍，就算死了好几天在外面飘也没关系，相比起他，我还是更想要解决你。”
天元叹息一声。
“你对我还是不够熟悉啊，羽生。”她点出一件事，“没有星浆体，我会堕化成咒灵，但是这个时间并不是一瞬间。”
在天内理子之前十几年，还有一个九十九由基也是星浆体，但是九十九由基并不愿意同化，天元也没有在那时候就堕化成无法思考的咒灵。
“堕化”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羽生明白了。
“如果哪一天你已经彻底无法思考，我会送你去彼岸的。你可以现在就开始思考临终遗愿了，天元。”
说完这句话，死神小姐转过身，朝着薨星宫外的方向走去。
*
半个小时之前。
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
校门口的诸多建筑已经被激烈的战斗毁掉了。
在生死之间徘徊的五条悟脑海中灵光一闪，终于领悟了反转术式。
一瞬间，疲惫的大脑被刷新了状态，身体上的伤口也在瞬息之间愈合。
他从来没感觉……这么好！
五条悟抬起满溢着疯狂的脸。
然后直直地看着……从薨星宫离开的，伏黑甚尔。
伏黑甚尔脚步一顿，想起羽生穗理说的话。
这位天与暴君、术式杀手的嘴角勾起一抹肆意的笑来。
“真是命大，刚刚我就该直接捅在你的脑袋上。”
五条悟抬起手，巨大的咒力在手中成型。
他的状态很奇怪，趋近疯狂，仿佛精神值在一瞬间被清空，又有些许不一样。
五条悟满不在乎地、轻飘飘地、缓慢地开口说：“那就来，试试看啊。”
伏黑甚尔预感不妙。
五条悟在死过一次之后呈现出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他在此时展现的力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一种敏锐的直觉再度袭上了伏黑甚尔的脑海，并疯狂的拉响警报。
如果他此刻逃跑……只有在此刻逃跑……不顾一切地跑……或许才有活下来的机会！
但是。
伏黑甚尔对上了五条悟的眼睛。
很奇妙的，在如此短暂的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居然浮现出了很多年以前的某段记忆。
——那是他尚未脱离禅院家时，一段久未忘怀的记忆。
*
那是一个积雪未褪的冬天。
五条家的藏着掖着很多年的神子终于公开露面了。
身为毫无咒力的天予咒缚，禅院甚尔没有机会随着家族的队伍前往五条家参宴。
“六眼”。
这个近段时间一直被家族众多咒术师挂在嘴边的词汇，难得叫禅院甚尔生出几分兴趣来。
听着耳边或是赞颂、或是嫉恨的话语，禅院甚尔漫不经心地想：
六眼，真的是生来就要站在“咒术的顶端”吗？
那和他这种完全没有咒力的人相比，还真是两个极端。
于是禅院甚尔找了个机会，仗着自己“天予咒缚”的体质，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如入无人之境般堂而皇之地前往了五条家，进入了结界。
他穿过五条家前厅道贺的人群，有些得意的心想：看吧，哪怕是三家的家主齐聚，都没有任何人可以发现他。
但是这样得意的心情没有维持多久，当禅院甚尔终于在那条积雪的小道上，看见人们话中称颂的主角，那个年纪只有几岁大的小鬼的背影时——
五条家那位高高在上的六眼神子发现了他。
五条悟转了身。
那双如天空般湛蓝、又如天空般高高在上的六眼，看向他的时候，没能盛进任何的情绪。
就像看……一块石头？一只蝼蚁？
他不清楚。
但是现在，时隔这么多年，当禅院甚尔已经变成了伏黑甚尔时，他又一次对上了这样淡漠的一双六眼。
站在“咒术的顶端”又怎么样？
伏黑甚尔突然想，还不是被他杀死了一次。
所以他生生克制住了自己脑海中危险的预警，然后……
迎上了明显来势汹汹、势不可挡的攻击。
一切归于沉寂。
在漫天散落的烟尘之中，伏黑甚尔的大半身体被毁掉了。
那些飘扬的灰烬轻柔地散开，五条悟缓缓踱步走来，对着伏黑甚尔瘫靠在废墟上的躯体，他问：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伏黑甚尔恍惚一阵，突然想起了伏黑惠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