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城的深秋,寒意已浸入骨髓。
冷锋独自走在空旷的长街上,脚下的青石板被霜气染得湿滑,反射着铅灰色天穹的微光。
两侧的店铺大多门窗紧闭,行人稀少,偶有挑着担子的货郎缩着脖子匆匆而过,留下一串细碎而寂寥的脚步声。
枯叶打着旋儿从光秃秃的枝头飘落,被寒风卷着,贴地翻滚,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垂死的叹息。
他脑中一片混沌,张宁那决绝的泪眼、凄厉的控诉,还有那句如同烙印般刻在心上的“我非他不嫁”,反复撕扯着他的神经。
那方素帕的影像挥之不去,连同东方镜这个名字,都化作冰冷的针,刺得他心口一阵阵发麻。
愤怒、无力、担忧,还有一丝被背叛的荒谬感,在胸腔里翻江倒海。
这些年的守护,抵不过一个旧日的虚言。
灵境,从来都不是游戏,更像是一个全新的人生,只要动情,太多执念都让人无法自拔。
当他停下脚步,抬起头时,竟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站在了陈登府邸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前。
门楣高悬,石狮肃立,透着一股与周遭市井截然不同的沉静气息。
“陈大人在吗?”冷锋的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和沙哑。
门口值守的卫兵认得他,恭敬抱拳:“回冷将军,大人在书房。”
冷锋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径直推门而入。
穿过几进院落,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墨香和清雅的熏香味道,驱散了街市的萧索。
书房的门虚掩着,
陈登正伏案疾书,一身素雅的青色儒衫,衬得他气质愈发清癯。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是冷锋,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放下手中的紫毫笔:“冷兄?今日怎有闲暇光临寒舍?”
冷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其勉强的、带着苦涩的尴尬笑容。
“整个徐州,”
“能让我觉得还算有脑子,能说上几句话的,大概也就你陈大人了。不来你这儿,我…我都不知道还能找谁。”
陈登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一丝了然,亲自为冷锋斟了一杯温热的清茶,袅袅热气在微凉的空气中升腾。
“哦?冷兄这是又有了什么惊世骇俗的想法,要来与登探讨?”
冷锋没有去碰那杯茶,只是直直地看着陈登,眼神深处压抑着某种不甘的火焰:“想法?不,陈大人。今日我来,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孙策已横扫江东,虎视眈眈;曹操还在冀州,将来必是猛虎归山!徐州夹于其间,四战之地!陈大人智计深远,难道就甘心…坐以待毙?甘愿在这乱世棋局中,任凭他人摆布?”
“大人,你又该何去何从?”
陈登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登乃一闲散之人,所求无非清静二字,弹琴泼墨,观书煮茶,足矣。”
“不论将来是孙策的江东虎旗插上城头,还是曹操的曹字大纮重临徐州,于我而言,不过换个主人奉茶罢了。只要不动我的琴,不扰我的墨,谁主沉浮,又有何干?”
这近乎消极的回答并未让冷锋意外,反而更激起了他心中的那团火。
“大人洒脱,冷某佩服!可我冷锋,不甘心!”
“我不甘心只做这乱世浮萍,不甘心只做他人砧板上的鱼肉!我想…联合刘表,联结袁术!以荆襄为盾,以淮南为刃,合纵连横,共抗强敌!”
“纵不能席卷天下,也要在这夹缝之中,留下我的大名!让那些视我为棋子的人看看,我冷锋,亦能搅动风云!”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陈登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案几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联合刘表、袁术?”
“冷兄此计,倒像是…将死之人抱团取暖,以期在群狼环伺之下,多喘几口气?”
这评价如同冷水浇头。
冷锋脸色微微一变,但眼中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烧得更旺:“抱团取暖又如何?总好过引颈就戮!陈大人难道就真的甘心如此?”
陈登脸上的笑意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穿世事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甘心?不甘心?徐州之主是谁,于我陈氏一门,并无太大区别。至于你冷锋…”
“只是一个异人,你又不会真的死去,何须担心,你只是你的名字就此沉沦而已!”
冷锋叹了口气:“对!我想要的,是让世人记住,记住我冷锋也曾在这乱世棋盘上落子!不是谁想吃就吃的棋子!即便是死,也要溅他一身血!”
“困兽一搏,绝地反击…倒也不失为一步妙招。”
陈登缓缓点头,眼中精光一闪,仿佛在棋盘上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落子,
“只是冷兄,你想过没有?袁公路苟延残喘,刘景升暮气沉沉,他们二人,只怕巴不得你快点去呢!”
“你去了,便是一面现成的,可以用来抵挡曹操或孙策锋芒的盾牌!他们对未来的恐惧,绝不比你少半分。你这合纵之策,在他们眼中,恐怕更像是…送上门的柴薪。”
陈登的话如同冰冷的解剖刀,将联合背后的脆弱和算计赤裸裸地展现在冷锋面前。
但冷锋眼中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因为被点破而燃起更强烈的斗志!他需要的,正是这“柴薪”的身份!只要能撬动这盘死棋,只要能发出自己的声音,成为盾牌又如何?
“有陈兄这句话,冷某心里就有底了!”
冷锋抱拳,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我不怕被利用!只怕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若此番真能在荆襄或淮南搏出一席之地,哪怕只是方寸立足之处…”
“陈兄可愿…出山助我?”
陈登看着冷锋眼中那份近乎偏执的坚定和燃烧的野心,沉默了数息。
最终,他缓缓颔首,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抹温和却疏离的笑意,如同承诺,又如同敷衍:“若真有那一日,登自当尽力。”
“好!有陈兄此言,足矣!”
冷锋不再多言,对着陈登重重一揖,转身大步离去,玄色的披风在门口卷起一阵冷风。
离开陈府,他又径直走向下邳城中那座最奢华也最空虚的府邸——大宣国“皇帝”阙宣的“行宫”。
通报之后,冷锋被引入一处装饰得金碧辉煌却透着死气的偏殿。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气和脂粉香。
阙宣歪在一张铺着明黄锦缎的软榻上,身上的龙袍皱巴巴的,沾着几点油渍。
他面色浮肿,眼袋深重,手里还拎着一个精致的玉杯,眼神涣散地望着殿顶的藻井,对冷锋的到来似乎毫无反应。
冷锋看着这个玩家一手推上傀儡宝座、如今却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皇帝”,心中五味杂陈。
“陛下,臣冷锋…”
话未说完,就被阙宣有气无力的声音打断:“冷将军…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用…问我…”
“朕…朕就在这里…静待…死期…”
说完,他又仰头灌了一大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明黄的衣襟。
“臣…明白。”
冷锋喉头滚动了一下,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堵在了胸口。
看着这个彻底放弃挣扎的傀儡,心中那点微弱的怜悯瞬间被更强烈的决绝取代。
“我会尽力。”
冷锋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对阙宣说,又像是在对自己立誓。
走出“行宫”,深秋午后的寒意似乎更重了。
冷锋深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带人冲出了下邳城高大的城门,向着淮南之地——汝南,疾驰而去。
目标——袁术!
单骑孤影,融入深秋辽阔而苍凉的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