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这……”贾张氏瞪大眼睛,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那我得卖多少鸡才攒得出这些钱啊?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不出来一千六!”
“那你就慢慢凑。”赵爱民淡淡道,手已拎起门边那把破椅,“我会在你家门口贴个纸,写清楚你贾张氏偷画、误卖、需赔偿金额的事情。我不追你刑责,不报警,但我会让整条胡同都知道你做了什么。”
“你……你想逼死我啊!”贾张氏扑通一声跪地上,嚎啕大哭,“我这老婆子命苦啊,从小就没过过好日子,如今老了老了还让你欺负,我一个寡妇咋就活成这模样了……”
赵爱民静静看着她哭嚎,看她像那地上被踩烂的野草,一团乱麻搅在地上。他没有恻隐之心,也不觉得痛快。他只是觉得,这就是她应得的。
“贾张氏,别哭了。”他语调依旧平静,但眼神冷若冰霜,“我不管你怎么弄,十天内必须还清。你可以去卖金镯子、银手镯,可以让东旭出去干活,也可以自己省口吃的,总之,这钱你得还。”
贾张氏捂着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骂骂咧咧,却知道再多的哀嚎也唤不回那幅画。她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那破玩意值这么多,她就该自己藏起来慢慢出手;早知道赵爱民这人不好惹,她连看都不该多看一眼。
“赵同志啊……”她最后一次试图用哭诉换来一点怜悯,“您高抬贵手,能不能……再宽限点?十天,太短了,我这日子真过不下去啦……”
“那就去借。”赵爱民轻飘飘地丢下四个字。
说完,他转身,门“砰”的一声合上。贾张氏瘫坐在院中青石板上,腿都软了。她望着幽幽月光照下来的天空,嘴唇哆嗦,心里只剩一句话在回旋:
“完了……真完了……”
她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面对邻居的眼神,更不知道赵爱民接下来还会不会追别的账——可她知道,自己那条贪心的舌头,这回真把她自己送进了油锅。
远处的猫叫了一声,凄厉而长。风吹得树梢作响,像是在院落深处悄悄议论些什么,不肯停歇。
贾张氏那夜睡得极不安稳,屋里灯光早早熄了,可她翻来覆去,枕头几次被她拍得凹陷,嘴里念念叨叨不知骂了多少遍“赵爱民”这仨字。她一闭眼,脑子里就浮现出那张纸,那张她早知道是宝贝的画纸,早知道,却没想到值那么多钱。更想不到,这赵爱民嘴里不带一句重话,却比刀还锋利,一张嘴就把她往死里逼。
“要我赔?赔一千六百五?我贾张氏吃了多少年的糠咽了多少口冷饭,才攒下这条命,你一句话就想掏我命根子?你做梦去吧。”
她眼睛一闭,心思愈发燥热如火,胸腔里像堵着一团气,不发出来难受得慌。那夜风透过破窗缝吹进来,她却越发觉得屋里憋闷,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的。她干脆坐了起来,披上件旧棉袄,眼神阴沉地盯着屋角那口没上锁的木箱。
那是她以前留着东旭小学书本的木箱,如今空空如也,可在这一刻,她仿佛在那木箱中,看见了赵爱民锁画的箱子,看见了那一幅幅画卷舒展在青石地面上,阳光照着,每一笔每一划都透着耀眼的金光。她眼睛眯起,嘴角渐渐抽动,像是打定了某个主意。
“让我赔钱?我贾张氏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你不是值钱么?你不是拿着这些画宝贝得跟命一样?那我今儿就让你知道什么叫不长眼。”
她披着那件褪色的灰棉袄,像幽灵一样穿过漆黑的胡同,脚步轻得像猫。赵爱民家的窗户还透着一线灯光,但屋里安静得可怕。他向来作息有度,这时候八成已经歇下。贾张氏屏住呼吸,从侧门慢慢绕进了后院。
她对赵家太熟了,从前借酱油、借锅盖,没少往里钻。厨房的窗子从来不插栓,仿佛赵爱民从未设防过这个邻居。可惜这份信任,如今早已成了她眼中的软肋。
她蹑手蹑脚进了屋,一股淡淡的墨香扑鼻而来。那香气不是寻常文房四宝之味,而是那种旧画纸发出的陈年气息,混着些微潮湿与沉香,像是被岁月熏蒸过的沉默。她眼睛发亮,心跳“咚咚咚”地快了几分。
木柜,就在靠窗的位置,沉沉的一只老式铁锁横在正中,反倒像招人去撬。可她知道赵爱民一向讲究,锁得虽紧,可为省事,从来都把钥匙藏在门楣的瓦罐后头。她伸手摸了摸,果然,冰凉的铁钥匙落入掌心那一刻,她差点笑出声来。
“哼……你藏得再好,还不是让我逮着了?”
她转身轻轻将钥匙插入锁孔,“咔哒”一声,那声响在夜里如同金属咬合,清脆刺耳。她屏息片刻,确定赵爱民没有动静,才慢慢将柜门打开。
画卷整整齐齐地躺在柜中,如同冬眠的蛇,一个个沉静而神秘。贾张氏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触摸每一轴画轴,像在触碰什么活物。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那不是害怕,而是兴奋,是一种粗野而贪婪的快感。
“这么多画……这一卷能卖五十,那十卷就是五百……不,五百是傻子卖的价儿,咱得另找路子,慢慢出手,一卷一卷卖,一年吃穿不愁。”
她眼睛发红,手脚麻利地将十来幅画卷小心包好,塞进随身的布袋,动作迅捷得不像个老太太。她不是第一次做贼,但这是她人生中最大胆的一次,也是最得意的一次。她脑海里甚至浮现出赵爱民明天早晨打开柜子,发现空无一物时那惊怒的神情,心中畅快得要命。
“你要我赔钱?那你就赔画吧。”
她蹑足出门,将钥匙轻轻挂回瓦罐后,像从未动过一般,然后隐入黑夜之中,仿佛一只消失无痕的老狐狸。
走回自家屋子的路上,她心里已经开始打起算盘——这画不能都出手得太快,得有轻有重、分批次找人变现。那姓杨的以后不能再用,他嘴太碎。这回要另找些陌生人,也许可以托前街的老胡,他以前做小生意,认得些外地来的画商;或者可以悄悄带两幅去郊外的旧货市集,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反正她演技一向不错,哭两滴眼泪就能换来买家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