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伊拉的手有些抖。
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别看那些冲车连最外围的木栅都没碰到就灰飞烟灭，但作为城墙上三人的导师，女族长心里明白，自己的学徒们也是难以为继。打到最后，魔法攻击的频率和造成的破坏都明显下降。这几个人需要休息两三个小时，才能完全恢复状态。
很显然，敌人并不打算等这么久。
“我们只有两道城门，他们搞这么多冲车干什么？！”
“冲车到达预定位置，会拆掉轮子，然后连接成一条通道，对方就可以无视弓箭手的骚扰了。”
“你们快看！”
阿吉斯指着远方的敌军营地大喊。
一根近十米的旗杆竖立，镶着金色流苏的红底战旗冉冉升起，菱形的黑色巨龙徽记宛如天边的乌云。莱迪亚嘴里一阵发苦。这是帝国军团长才能使用的旗帜，而现在的天际省只有一位军团长——图留斯将军。
在四名卫兵的拱卫下，将军大人来到阵前。他并不十分高大，但身姿挺拔，步伐坚定。厚重的铠甲上錾刻着复杂的金色纹饰，在朝阳的洗礼下闪耀着圣灵般的光辉。红色披风在身后猎猎起舞，恍若升腾的熊熊火焰，迫不及待地想要吞噬负隅顽抗的蝼蚁。他的面容隐没在头盔之下，威严而锐利的目光却直刺塔楼顶上的众人。
“帝国万岁！”
随着统帅亲临，山呼海啸般的吼声响彻营盘。将军大人缓缓抬起右手向士兵们致意，随即重重斩下。
在经历了近两个月的试探后，真正的进攻开始了。
莱妹忧心忡忡。她知道，面对这样的对手，自己将不得不全力以赴，如此一来，恐怕就顾不上保护海尔吉了。
瑞驰人的优势就在于远程火力，可是一旦城门告破，帝国军团就可以从内部的台阶攀上城墙，展开肉搏。无论是一袭布衣的法师，还是只穿着简陋皮甲的弓箭手，被重装步兵近身都无异于噩梦。伦德从兽人部落弄到了十二副铁甲，八面盾牌，再加上莱迪亚和赫拉塔，城内的重甲战士只有十四名，绝大多数训练时间不足两个月。
老爹支援的三十杆长枪和二十面塔盾也被分发下去，但莱迪亚并不指望这些人。训练程度差只是一个方面，最重要的还是在于没有足够的重甲。缺少防护的枪阵不过是个笑话，密集阵型移动缓慢，反而会成为敌方射手的活靶子。何况城堡里地形复杂，盾牌也做不到面面俱到。
形势紧急，已经容不得她仔细思考对策了。在帝国军团的嘹亮号角声响起之前，莫伊拉便挥舞法杖，连续发出三枚魔光弹——这是全体集合的信号。看着脚下沸腾的城堡，乌鸦鬼婆轻轻抚向莱妹的左肩。
“莱迪亚小姐，那些孩子就拜托你了，愿乌鸦之神庇佑你们。”
莱妹沉肩行礼，不着痕迹地避开巨爪，默默地给了海尔吉一个眼神，便大步下楼去了。片刻之后，阿吉斯和海尔吉也分别离开，将女族长的命令传达出去。
阿吉斯先找到伦德，让他前往老爹的驻地请求支援，随后集合包括海尔吉在内的所有斥候，共计十四人，作为预备队待命。打仗要留预备队，这是老爹反复向莫伊拉强调过的事情，女族长虽然暂时不能完全理解这样做的意义，但还是决定从善如流。
海尔吉则去找安尼斯，老姨妈聚拢其他法师，又带上二十名弓箭手，匆匆登上城墙。她们已经从同门口中得知，这会走的房子虽然邪门，倒也并非全无弱点，支撑的立柱和两侧的车轮便是命门。可是，信心满满的众人却很快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被摧毁的三辆冲车还在燃烧，积雪和牛皮导致了大量的烟雾，不仅遮蔽了守军的视线，甚至影响了法术和箭矢的飞行轨迹。而攻城一方在统帅亲临的激励下，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每辆冲车的旁边，都有一小队持盾的战士护卫，他们悍不畏死，即使被流矢命中，或者被火焰灼烧，也有其他人顶上，负伤者经过简单治疗，就立刻加入后续的队伍。
安尼斯丢出一发火球，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满眼都是绝望。算上她，已有四位法师耗尽法力，而取得的成果只是瘫痪了一辆冲车。正如莱迪亚所料，帝国军团将冲车首尾相连，形成一条通道，一队工兵手持铁铲，猫着腰跑了上来。他们在盾牌和烟雾的掩护下，将燃烧的木头抛到城外的木栅上。一时间火光冲天，滚滚浓烟在谷风的裹挟下，如翻涌的洪水漫向城头。
瑞驰人彻底哑火了。
无论射箭还是施法，总得要先能看到敌人，可他们如今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很多人还在不住声地咳嗽，这样如何开弓，怎么瞄准？
安尼斯无奈组织撤退。
外城的城门上传来咚咚的闷响，如同敲在人们心头的丧钟。木质的大门没过多久便破碎解体，冲车鱼贯而入。迎接它们的是暴雨般的箭矢，几个冒失鬼当即被射成刺猬。军团重装战士举起盾牌掩护，工兵们七手八脚地将三辆冲车掀翻在地，形成一道简易的护墙。
燃烧的障碍物已经被清理掉，守军的视野重新清晰，他们这才发现，军团的工兵全都用围巾蒙住口鼻，显然是对火攻早有预谋。莫伊拉害怕对方故技重施，不敢再让法师出手，眼睁睁看着敌人不慌不忙地布置阵地，并接管了外城正面的城墙。
但外城城墙的两翼尚在瑞驰人手中，在被射死十几个人之后，军团士兵也冷静下来，放弃了用冲车攻击内城城门的尝试。双方隔着空地对射，伤亡人数都在增加。
莱妹将为数不多的重装战士分为两组，由莫伊拉的男宠德亨古和老猫贾基尔带领一组，守护相对狭窄的东侧，自己和赫拉塔负责较为开阔的西侧。她很清楚瑞驰人的战斗力，一旦双方短兵相接，这些乌合之众很可能瞬间崩盘，所以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将敌人堵住。
此时已近正午，但谁也没有埋锅造饭的打算，反而咬紧牙关，务求一鼓作气。
帝国人又放倒了几辆冲车，将外城的空地一分为二，士兵们不断涌入城中，射手也借助工事反击。令莱迪亚感到疑惑的是，图留斯的战旗纹丝没动。按理来说，统帅亲临战阵，自然是对胜利志在必得，可是将军大人却似乎观望起来。不过她很快收回思绪，全神贯注，因为敌方的重装步兵已经举起盾牌，顶着箭雨压了上来。
短短二三十米，帝国军走得并不轻松。莫伊拉居高临下，战场形势一目了然，眼看外城告破，她也调令频出。一队队士兵冲上制高点，自行寻找合适的目标，一时间箭如飞蝗，虽然大部分都被盾牌和铠甲挡下，但还是有几个倒霉蛋失去重心，从城头跌落，摔死在墙下。
不过这小小的挫折并没有打乱敌军的阵脚，他们还是稳步前进，最终和守军的重步兵撞在一起。莱妹抽剑在手，大吼一声，率先卷入厮杀。狭窄的城墙上，帝国军团的人数优势难以发挥，反倒是瑞驰人的长枪兵大展神威。他们在一小队手持塔盾的轻步兵掩护之下，从人群的缝隙中不断捅刺，战果斐然。
帝国军团的弓箭手被制高点上的同行压制，眼看着那些叫花子一样的野人逞凶，却无法展开有效的反击。
宝贵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宝贵的生命亦随之凋亡。双方都认为胜利就在眼前，不约而同地咬牙坚持。
莱妹一直顶在阵线的最前面，战袍和甲胄都裹上了一层血污。一柄钉锤迎面砸来，她举盾格挡，却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曾经骨折的左臂在持续的高强度作战中难堪重负，但她却不敢后退。常年的艰苦训练，使得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挥出长剑，砍在敌人身上。
那把剑不知何时已经卷了刃。
连续出现的意外打乱了莱迪亚的节奏，稍一愣神的功夫，身上又挨了两下重击。好在身边的战友及时补位，这才让气血翻涌的她得以稍作喘息。莱妹扔掉长剑，随手抄起一柄板斧，她深深吸气，压住喉咙里的一口腥甜，勉力向人多处砍将入去。
莱迪亚并不擅长用斧头，这玩意儿太短，还头重脚轻，斧刃边缘又总是勾勾挂挂，远不如长剑灵活。更何况她的身体状况愈发糟糕，那面盾牌像是被灌了铅，平举都难，遑论招架。敌人却如不要命一般，一茬人倒下去，又一茬人嗷嗷叫着冲上来，无尽无休。瑞驰人一个个地倒下，阵线也一步步地后退。
终于，莱妹和赫拉塔两人背靠着背，仿佛堤坝被冲毁后的遗骸，只等下一个浪头打来，便会尸骨无存。
“到底还是守不住啊……我……应该有资格去松加德吧？”
紫色的光芒闪耀，莱迪亚眼前一花，昏死过去。
眼见那如魔神下凡般的女人倒下，帝国军团欢呼着扑上前来。然而下一秒，他们中间凭空冒出一个庞然大物，阴寒的空气几乎令人的血液凝结。寒冰元素的身躯占据了半堵城墙，它挥舞双臂，将身边碍事的家伙统统推开。五个士兵躲避不及，惨叫着跌落下去，当场毙命。
另一道城墙上，老猫贾基尔已经重伤撤退，德亨古还在坚持，但已独木难支。老爹率领的援军恰在此时赶到，总算扭转了不利的局面。
攻守双方厮杀了大半天，都已是强弩之末。偏偏有眼尖的军团士兵，在城头上回眸一瞥，那象征着军团长亲临的帝国龙旗兀自迎风招展，旗杆下的金甲将军却踪迹全无！
“将军大人撤走了？”
“将军大人撤走了！”
恐慌的情绪弥漫开来，士兵们争先恐后，夺路而逃。
内城的城门大开，瑞驰人在族长莫伊拉的带领下冲杀出来。愤怒和仇恨流淌在乌鸦鬼婆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里，汇聚在巨爪上，凝结为一颗赤红的火球。惊天动地的爆响后，一辆冲车四分五裂，飞溅的木屑打在士兵的脸上，甚至还有些扎进了倒霉蛋的眼睛里。惨叫声此起彼伏，却又随着弓弦的嗡鸣戛然而止。
惊慌失措的人群涌向城门，推搡着，咒骂着，甚至有人砍杀自己的战友，只为能早一步逃出生天。瑞驰弓箭手已经放弃瞄准，只管占据有利地形，往城门倾泻箭雨。最终，冲进城堡的两个百人队折损大半，只有不足六十人逃走，另有二十余人被俘。
大家事后才知道，帝国军团的进攻显然是经过预谋的，在西路军发起攻城的同时，东路军也猛攻老爹防守的裂石峡谷，导致他无法及时提供支援。好在两员老将配合默契，塔盖尔果断突袭敌军的侧翼，帮助自己的亲家守住了阵地。苦战之后的老爹见到伦德，又立刻带人进入城堡，当他看到斥候小队整整齐齐站在莫伊拉身后时，鼻子差点气歪了。
让你留预备队，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投放到战场上的关键位置，不是拿来当啦啦队的啊！
据阿吉斯说，老爹当时骂得挺难听的，但莫伊拉还是忍了，于是海尔吉得以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莱迪亚。老爹事后又向女族长道了歉，因为他通过观察才发现，整个斥候小队里，能打的就只有海尔吉一个，这样的预备队上不上的，似乎也不重要……
虽然取得了最终的胜利，部落的情况却并不乐观。十四名重甲战士战死八人，余下的个个带伤，莱妹昏迷不醒，德亨古破了相，贾基尔和赫拉塔也伤得不轻。弓箭手在和敌人的对射中更是出现不小的伤亡，西侧城墙上的长枪手被敌人最后的冲击干掉了三分之一。除了减员之外，外城的城门被毁，箭矢也消耗殆尽。
帝国军团只是被击退了而已，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尤其是没来得及进城的士兵，撤退得非常从容，甚至还不慌不忙地带回去四五辆冲车。部落缺少肉搏战的好手，老爹带来的人又疲惫不堪，根本不敢出城追击。
考虑到城堡里的药品不多，莫伊拉和老爹商量之后，决定将重伤者运出城堡，最好是能送到佛克瑞斯城去休养。援军暂时留下，帮助打扫战场，尽可能回收一些武器装备，并重建防御设施。老爹也打算抽出几天时间，给莫伊拉普及一些战场指挥的常识。
运送伤号这种任务，自然就落到战斗力不强，又建制完整的斥候小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