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上,一幅巨大到无边无际的赤色阵图缓缓浮现,其纹路复杂如天道铭文,又似血管筋络,每一次脉动,都辐射出覆压万里的刺目赤芒。
那赤芒并非静止,而是如亿万燃烧的翎羽在疯狂旋动、升腾,将整个天穹都灼烧成一片沸腾的血色火海。
云气被蒸发,星辰被掩盖,仿佛天空本身,都被这最炽热、最决绝的意志,烙下了一道永不愈合的赤红伤疤。
一股“悲怆”之意,席卷所有人的心魂。
众人肃立,天地寂然。
风在这一刻凝固,云层低垂,仿佛万物都在等待着什么。
然后,不知是谁率先躬下了身躯——那并非对死亡的屈服,而是对一种更高存在的、近乎本能的敬畏。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如同被无形的浪潮席卷,黑压压的人群,无论修为高低、立场为何,皆朝着那赤芒最为炽烈耀眼的天心,深深拜下。
九位狱主亦是拱手一礼。
没有整齐划一的呼喊,只有一片压抑到极致的沉默,以及沉默之下,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复杂心绪——那是悲痛,是震撼,是感激,更是目睹了“不朽”之后,灵魂的震颤。
他们拜的,并非仅仅是一个人。
他们拜的,是以身焚尽的决绝;
他们拜的,是狂笑封天的不羁;
他们拜的,是那赤芒之中,永远改变了这片天地规则的意志。
衣衫褴褛的凡人叩首,额抵泥土,热泪滚烫,无声地渗入大地。
武者们手结古礼,灵力不自觉地在体内哀鸣、共振,仿佛在与那高天的赤芒进行最后的告别与应和。
就连远方山巅的巨兽,也垂下头颅,发出低沉悠长的呜咽,穿透层云。
这不是送别。
因为他从未离去。
那沙渊之上的赤红天幕,那照耀万古的灼目之光,那仿佛依旧在耳边回荡的、最后的豪迈笑声——就是他存在本身。
众人所拜,是目睹了一场伟大的舍己救世。
他们恭送的,是一个凡人的身躯,迎接的,却是一个属于这片天地的、永恒的传说与法则。
于是,在无数低垂的背影与无声的礼敬中,那道赤芒,仿佛燃烧得更加宁静,也更加永恒了。
它不再仅仅是光,而是成为了所有人抬头时,心中共同的一座——丰碑。
鬼天机攥紧的双手终是缓缓松开,血液自掌心无声流下。
那双通红的双眸目视着那片赤红天幕,声音在这片天地之间缓缓响起。
“陨圣鬼玄策,于永夜纪元,燃尽己躯,魂源封天。故尊封为:玄策尊者!”
“玄策尊者”四个字,仿佛无声而现,立于这片天地之间,响于每一位生灵的魂海之中。
其两侧,更是浮现出十个耀眼古字,融于这片天地法则之中。
玄策焚渊处,狂歌镇鬼神!
不朽之歌。
一位年迈武者,须发皆颤,声音沙哑如风化的岩石:
“今日方知……‘道之极,在舍身’。玄策尊者……走好。”
“我等……”
“恭送……玄策尊者!”
“恭送……玄策尊者!”
“……”
声音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不仅仅黑狱,九狱之中,所有目睹先前一幕的所有武者,皆衷心拜送。
寒瑶仙子双膝跪地,重重一拜:“寒瑶……恭送大人。”
在其身后,皆是受恩于鬼玄策的追随者。
他们哀伤、悲痛、魂殇……但那一双双瞳眸中,却是浓郁到极致的坚决。
黑狱边缘之地,一处高峰之上,一道身影恭敬一礼,遥遥拜下。
“晚辈墨尘,恭送……前辈。”
鬼玄策以己之身,拯救整个九狱。
此举,当得一拜。
今时今日,他也知晓瑶池静仙楼所建的目的。
以“本源之力”,填补“魂源之力”。
这般未雨绸缪之计,鬼天机,当真恐怖。
以凡躯之力,比肩真神之力。
鬼玄策,以己之身,“照耀”整个九狱。
就如……把这黑天,烧了个窟窿,给九狱留的光。
天穹之上,赤芒核心处,忽有光屑如雨,纷扬洒落。
光屑触地即融,化作温润暖流,但在这已毫无生息之地,如星芒划破天际,刹那之间,便消失殆尽。
赤芒不散,亦在告诉世人,光芒、希望永耀。
鬼天机的声音,再次缓缓响起。
“暮日终将西沉,此乃天道轮回。”
“而此赤芒永耀,是人心所向,是…我辈不朽之脊梁!”
“今日之后,凡见此光者,当知……”
“天可破,道可陨,然——”
“志不屈,魂不灭,浩气……必长存!”
……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逐渐离去。
唯有一人,依旧站立在那。
鬼天机的眸光,不知何时变得格外平静。
他手中亦不知何时拿出一个酒壶,晃了晃,听着里面所剩不多的液体声响,然后,猛地抬手,将壶中烈酒,不是洒向大地,而是……
一股酒箭,被他以精纯灵力催动,随之“投”向天穹之中。
酒液飞出,发出“嗤”的一声轻响,腾起一小团转瞬即逝的、带着酒气的白雾。
“兄长。”
他开口,声音不大,有点哑,还有点刚睡醒似的含糊,却奇异地压过了风声。
他举起酒壶,对着赤芒,就像对着一个人的脸,自顾自地仰头灌了一大口。
喉结剧烈滚动,一线酒液从嘴角溢出,划过下颌,他没擦。
喝完,他长长吐出一口带着浓烈酒气的白雾,那雾气在赤芒映照下,泛着微红。
他低头,看着手中空了大半的酒壶,用指腹慢慢抹过壶口,忽然咧嘴笑了笑。
那笑容,竟与赤芒深处某道烙印下的、属于鬼玄策的狂意,有了瞬间的重叠。
“…一路走好。”
“这份希望……我会好好守护的。”
鬼玄策以最后之举,告诉九狱生灵,希望犹在。
他……亦绝不可将其辜负。
他收起酒壶,转身离去。
而高天之上,那赤色的光芒,似乎,极其短暂地,温柔地闪烁了一下。
仿佛有谁,在无尽的长眠里,被一口熟悉的、劣质的烈酒,呛出了个无声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