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海脚步沉重地踏入了自治区政府副主席巴特的办公室。
“巴特主席……”马大海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
巴特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阴沉的天色。黎锦的调查进展,他多少是知道的,比如,侄子被抓,异地关押,这不仅打了他的脸,更是要刨他的根!
“说!”
马大海不敢有丝毫隐瞒,硬着头皮,将黎锦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当说到“务必以大局为重,以党性为念……不要心存侥幸……不要包庇袒护……否则局面不可收拾”时,巴特猛地转过身!
他双目赤红,如同被激怒的野牛,死死瞪着马大海:“他黎锦算什么东西?!他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是在掘草原的根!是在破坏几十年来我们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是在让成千上万的牧民和矿工没饭吃!”
马大海第一次见巴特如此生气,他就压低声音道:“他当然知道!但他代表的不是他自己!他代表的是上边的意志啊!他抓巴图尔,就是一次试探!一次警告!您要是不顺着这台阶下,不站在上边那一边,难道……难道您真想跟上边反了不成?!”
“反了?!”巴特听到这两字,真有一股冲动用上心头,但下一秒,便是感到一阵心悸。对上边?他有那个胆子吗?他有那个本钱吗?
“他黎锦躲在武装部那个乌龟壳里!他能躲一辈子?!”巴特喘着粗气,试图寻找反击的突破口。
“他不需要躲一辈子!”马大海此刻反而冷静下来,他必须让巴特认清现实,“他是部里的副总警监!权柄滔天!您以为他身边只有专案组那点明面上的人马?错了!他肯定还有一支,甚至几支藏在暗处的人马!他在明处吸引火力,那些人在暗处查线索、搞行动、甚至……处理掉对他图谋不轨的人!巴图尔被抓,我们事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这就是明证!您奈何不了他,他在武装部里,外面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您动他一根手指头,就是授人以柄,正中他下怀!”
巴特猛沉默。黎锦不是孤军深入,是有备而来,携带着上边的意志!硬碰硬,他巴特毫无胜算!
“那……那就把那个能源公司的问题都推出去!把该吐的钱都吐出来!不够的话,再给他凑!凑一份天大的政绩给他!让他拿着这份功劳,风风光光结案回京!总行了吧?”巴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和急切,试图用利益交换来止损。
马大海苦笑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老哥,晚了!太晚了!这套对付张力恒那样的也许行,但黎锦是什么人?他是冲着掀桌子来的!他现在手里攥着巴图尔,攥着指向您的线索,您觉得他会满足于一个‘能源公司’的案子?他要的,是通过您这个口子,把整个草原官场,都梳理一遍!他要的,是改变这里的‘规矩’!”
巴特如同被抽干了力气,颓然跌坐在宽大的皮椅上。马大海的话,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侥幸。黎锦的胃口,比他想象的更大,刀锋,比他预想的更利!他不出面,已经不行了。躲,是躲不过去的。
“……备车!”巴特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无犹豫,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的狠厉,“去武装部!老子亲自去会会那个姓黎的!”
……
自治区武装部,专案组临时驻地。黎锦刚刚听取完关于巴图尔异地羁押后情况的简报,一切顺利,看守所已加强警戒。助手便匆匆进来汇报:“黎部,巴特副主席……和马大海厅长一起,来了!就在楼下!”
黎锦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锐芒。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看来马大海的“沟通”效果不错,或者说,巴特的恐惧比愤怒更甚。
“请他们上来。直接到我办公室。”黎锦平静地吩咐。
片刻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巴特一马当先,裹挟着一身室外的寒气,如同一座移动的山丘,直接闯了进来。他脸色铁青,眼神如刀子,死死钉在端坐办公桌后的黎锦身上。马大海跟在后面,脸色灰败,如同斗败的公鸡,眼神躲闪,不敢看黎锦,更不敢看巴特。
黎锦起身,脸上挂着程式化的、无懈可击的微笑:“巴特主席,马厅长,稀客啊。请坐。” 他示意了一下沙发,自己却没有离开办公桌后的位置,无形中占据着心理高位。
巴特没有坐,他几步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声音如同从冰缝里挤出来:“黎锦!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黎锦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身体甚至放松地往后靠了靠,迎视着巴特几乎要喷火的眼睛,语气平淡却针锋相对:“哦,你觉得我在干什么?破坏你们所谓的‘规矩’,损害草原人民的利益?不,我就是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
“少他妈给我扯这些虚头巴脑的!”巴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嗡嗡作响,“我们草原人民是质朴!是善良!但这不是你一个外来人,打着‘为民’的旗号,在这里胡作非为的理由!”
“质朴?善良?”黎锦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所以,你们就利用他们的质朴善良,用白菜价强买强卖他们的草场?把属于他们的资源,装进你们自己,装进像巴图尔那样的蛀虫口袋里?!巴特主席,你告诉我,这算哪门子的‘为草原人民’?!”
他猛地拉开抽屉,抽出一份文件,“啪”地一声摔在桌面上:“看看!这是初步核实的草场非法交易数据!巴图尔名下的草场是怎么来的?他手中的矿产交易是怎么样的,你作为分管副主席,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巴特的目光扫过文件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和地名,瞳孔猛地一缩,但嘴上依旧强硬:“黎锦!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不知道的事,你少在这里乱扣帽子!你是来查能源案子的!你的手,不要伸得太长!”
“哈哈哈哈!”黎锦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巴特!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装糊涂?草原上的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那些草场,那些矿藏,那些流出去的钱……你真当我黎锦是瞎子聋子?我告诉你,我给你一个机会!”
巴特吃瘪,显然这个黎锦有备而来,而他们做的,也并不能掩人耳目。
黎锦继续说话,淡淡地道:“一个体面收场,善始善终的机会!去,好好喝顿酒。然后,以身体不适为由,主动申请去京城‘疗养’。我亲自安排人,送你进京,去最好的医院,‘安心治疗’。这是你最后,也是最好的出路。”
“你休想!”巴特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虎,瞬间暴怒,“老子不走!你黎锦又能把我怎么样?!别忘了,你我都是一样!副部级!你没有权力动我!”
黎锦看着巴特色厉内荏的咆哮,不以为然:
“巴特,你错了。我黎锦,确实不能把你怎么样。我一个小小的副部长,哪能动得了您这位封疆大吏?”
他的话语陡然一转:“但是,你觉得……巴图尔的事,还能捂多久?你觉得,我手上这些东西,京城那边……会没人感兴趣?一旦他们闻着味儿来了……”
黎锦的声音低沉下去:
“来的可就不是我黎锦这样,还愿意给你留条‘体面’退路的人了。他们会是什么人?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是盯着肥肉的饿狼!到时候,他们可不会像我这样‘温柔’地跟你讲条件。他们会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把这里的一切,连皮带骨,啃得干干净净!你巴特?不过是他们瓜分盛宴时,一道开胃的小菜罢了!你苦心经营的一切,你巴家的根基,你视为生命的草原……都会被他们,拆解、分割、吞噬得渣都不剩!你觉得,你留在这里硬扛,能扛得住他们吗?”
巴特沉默了,死死盯着黎锦,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个年轻对手的可怕之处。
黎锦不是在吓唬他。
办公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呼啸的风雪声,如同呜咽,穿透进来。
良久,他说:“……那……我……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