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城的时日流逝,转眼已是十二日过去。
阳间,新一轮的苏醒即将来临。
或许是接连经历了数个的幻境考验,这一次,连一向最为沉稳的葬槐安,眉宇间也隐隐透出不易察觉的不舍。
就在昨日午后,他还应允了师弟,有空定要教他当年未能学完的一套高阶术法。
明知是师弟已然成鬼,温情与遗憾却依旧牵动着心绪。
然而,阴阳相隔,界限分明,并非人力所能轻易扭转。
强行滞留阳魂于鬼域,只会导致魂魄受损,乃至消散。
令锦辰略感意外的是,这一次,殷潮生显得异常平静,没有像以往那样流露出暴戾的杀意,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
仿佛所有的激烈情绪,所有的偏执与疯狂,都在离开那个皇宫坛子,在那个幽冥蚕茧中紧紧相拥的那一夜,彻底宣泄殆尽。
鬼城的夜色浓郁如墨,殷潮生站在寝殿的窗前,看着窗外永恒不变的惨淡月光。
子时来临,阵法之力开始牵引阳魂归位时,他也目送着看锦辰的魂魄逐渐变得透明,返回了那具属于人间的肉身。
殿内重归死寂。
殷潮生独自站在原地,枯立了许久。
然后,他缓缓走到床榻边,躺了下去,深深埋入还残留着锦辰体温与气息的被褥之中,鼻尖萦绕让他安心又迷恋的气味,心中那个悬而未决,反复挣扎的念头,在这一刻终于变得无比坚定。
阳间,皇商客栈。
从深沉的睡梦中骤然惊醒,意识回归肉身的沉重感让几人都不适蹙眉。
伏凌镜几乎是刚睁开眼,便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淤血。
鬼城十二日的折磨,尤其是最后在梦魇坛中的惨败重伤,让他的肉身也受到了强烈的反噬。
伏凌镜翻身下床,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却燃烧着屈辱愤怒,跌跌撞撞地就要冲向国师所在的房间。
他要去告发!
揭穿锦辰与鬼城城主殷潮生厮混勾结的丑事!还有不可告人的勾结!
然而,当他冲到国师面前,张开口,急切地想要说出那些憋闷在胸口的指控时,却惊恐地发现有关“锦辰与殷潮生关系”的事,竟一个字也无法吐露。
“锦辰他……他和……” 伏凌镜的脸憋得通红,青筋暴起,可就像被死死扼住了喉咙,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国师的弟子皱眉看着他这副模样,不耐地问道:“伏公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说……我说……” 伏凌镜徒劳地尝试着,急得满头大汗,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无意义的气流声。
他猛地转头,惊恐地望向慢条斯理整理衣袍的锦辰。
锦辰感受到他的视线,平静地回望过去,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伏凌镜瞬间如坠冰窟。
伏凌镜骤然惊出一身冷汗,在心中疯狂呐喊:〖仙人!仙人!这是怎么回事?锦辰他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我说不出话?他怎么会这么厉害?连您都没有办法应对吗?!〗
脑海中,仙人的声音沉默了片刻,〖闭嘴!蠢货!你躲去招惹他,多给他找点不痛快,比什么都强!〗
伏凌镜:“……”
他简直要吐血!这算什么狗屁指点?!
国师此刻的心情也极为不佳。
她特意安排另一队与锦辰四人一同进入鬼城,本意是想制造竞争,挫挫锦辰的锐气,让他明白天外有天。
谁知不仅没压住锦辰,反而让黑翼倒戈,伏凌镜三人被压制得狼狈不堪。
如今想让锦辰如实汇报鬼城探查到的诸多秘闻,锦辰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喝着热茶,指尖敲着桌面开出条件。
“用你们的秘密来换。”
国师脸色铁青。
她身居高位,手握权柄,何曾受过一个江湖小辈如此威胁。
让她用皇室和国师阁的机密去交换情报,简直是奇耻大辱!
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
锦辰在客栈中静养了三日,调息打坐,偶尔会想起殷潮生,揣测着某个心思难测的鬼王,会用何种方式,在何时出现在阳间找他。
以殷潮生的性子,定然不会安分守己地等待下一次鬼城开启。
然而,就连锦辰也未曾料到,率先找上门来的并非殷潮生,而是一道来自深宫的旨意。
第三日下午,客栈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尖细的唱喏。
一名面白无须,身着内侍官服的中年太监在禁卫的簇拥下,手持明黄绢帛,径直走入客栈,直直看向锦辰。
“陛下有旨!宣,卦道门弟子锦辰,即刻入宫觐见!”
客栈内众人皆是一愣。
国师也微微蹙眉,陛下为何突然要见锦辰?
那太监顿了顿,脸上露出些许古怪的神情,继续宣道:“赤阴公主沉疴五载,日前凤体康愈,已然苏醒,公主殿下闻听锦辰少侠之名,特请陛下恩准,宣少侠入宫……相伴叙话。”
宣旨完毕,客栈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锦辰身上,充满了惊讶疑惑,以及……难以言喻的微妙。
城主知道锦辰会被公主看上吗!
好刺激。
锦辰接过那卷沉甸甸的绢帛,指腹摩挲着丝绸,眉梢挑了一下。
赤阴公主昏迷五年后苏醒,还点名要他入宫相伴。
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