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是个不错的青年,勤奋好学、善于探索,对一切未知的事物都保持好奇,渴望知道家族之外的信息并加以归纳总结,对天下局势有自己的见解,是这个时代世家子弟的标准模板。
这样的人在王弋治下很容易就能崭露头角,从文吏做起,五年之内便能出仕当官,十年之内便可进入朝廷中枢,致仕之前在六部混个中高层的官员不成问题,运气好的话尚书之位也不是不能一窥。
可惜他这一次带回家的并不是见识广博的老师,而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老兵。
吴懿在李家混得很开,出手阔绰是一方面,真正让李家人对他尊敬的原因是他无论在政务还是军事方面都有非常独到的见解,再加上他本身身材魁梧,李家人都觉得他是一个因为世道混乱落败了的大世家公子。
这样的公子家境虽然落败了,但人脉一定还是在的,李家人为了巴结上这份人脉,生意也不谈了,对他极为纵容,几乎不管他平日里做些什么,让他安心住在这里,把李家当作自己家。
能从邺城那个大熔炉里出来的,随便一个都是蛊王,吴懿又不是靠妹妹上位的草包,随便点评一下弊政,指点一两招武艺便将李家人骗得深信不疑,对他越发敬重。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摸清了李家农庄附近的情况后,他准备开始自己的计划了。
春末夏初,天朗气清、气候宜人,这是长江两岸难得的好时节,不冷不热、不干不湿,正是外出踏青游猎的最佳选择。
吴懿向李家要了两匹快马,带着自己的手下出了李家农庄,一头钻进山林之中。
确定身后没有监视后,他迅速下令:“全员散开,十丈一人,向全椒方向仔细搜索。疾行。”
手下得令,散入山林之中,他也跳下战马随同士卒一起在林中搜索起来,直到第二日他们终于找到了士卒留下的标记。
顺着标记一路寻找,他们在一处隐蔽的山坳之中和前来全椒的大部队汇合。
在此处主持大局的是一名名叫郑律的校尉,得知吴懿前来后立即出营迎接:“将军,卑职来迟……”
“休言其他。”吴懿打断了郑律的讲话,四处打量道,“此地还算不错,周围警哨可布置妥当?”
“明哨十处,暗哨七处,周边都在我等监视之下。”
“信鸽、獒犬状态如何?”
“獒犬没见有生病迹象,卑职已与宋校尉建立了联系,飞书可正常来往。”
“游隼呢?”
“将军放心,卑职一路赶来都有放飞游隼,可以确保飞书线路上没有捕食信鸽的猛禽。”
“如此最好。”吴懿松了口气,点头叮嘱道,“注意保养兵器,这里与河北不同,非常潮湿。我等能够补充兵器的机会不多,尽量爱护一些。此次不是山地营第一战,却是山地营独自出击的第一战,绝不可令殿下失望。”
“卑职明白。”
“地图。”
“将军请看。”郑律从一个皮包中拿出一叠皮纸,一一铺开介绍,“这是我等近些时日探明的周边地形,这里是阜陵,这里是全椒,这一片是农庄……”
山地营做事还是十分专业的,他们不仅探明了农庄的分布,还探明了每一条大道小路,甚至连阜陵军营都有标记。
吴懿看着地图估算了一下,发现军营距离农庄分布区很近,最多只有七八里之遥,农庄发生什么事,军营中的士卒片刻就能到。
但是军营距离全椒却比阜陵城距离全椒还要远,若军队沿着大路行军,恐怕要走上三十里才能到。
三十里……
即便他早上攻打全椒城,援军最快也要晚上抵达,如此一来,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
“你派人在这里劫掠往来行商。”吴懿指着阜陵和全椒之间的主路吩咐,“人不用多,十几个就行,全部都要汉人。记住,只劫掠、不勒索,不留活口。衣服穿破一些,扮作流寇,一旦有人来清剿就遁入山林,不许交战。能打赢也不许!”
“喏。”
“再派出一队山越人,扮作土人在全椒北部附近行动,尝试袭扰附近的农庄。不要打下来,偷、抢一些粮食之类的东西就行,一次出击不要太多人,十几个人足矣。不过要记住,一旦有机会,务必全歼前来清剿之人。能全歼一定全歼,若不可敌万万不能交战,不许带獒犬。”
“喏……将军,九江郡没有山越部落,这么做会不会暴露我等?”
“正是因为九江郡没有山越人,才要让九江郡有。只有试探出什么情况才能调动起军营中的士卒,我等才好在这里展开行动。”
“遵令。”
“我等在此地孤立无援,你在这里主持大局,一定要小心谨慎。”
“卑职省得。”
“去打一些豺狼野兔什么的,一会儿我要带走。”
“啊?”
“啊什么?速去。”吴懿摆了摆手,又吩咐道,“联系宋康,让他在历阳西北建立两个消息站,监视合肥、阴陵两个方向,若两城出兵,我要第一时间知晓。”
“喏。将军……”郑律一口答应,却提出了建议,“阴陵方向不如我等来做?这样还能更快些。”
“莫要聒噪,速去。你们有你们的事。”吴懿没好气地将郑律打发走,又巡视了一圈营地后,才带上几只猎物返回李家。
回程要比来时快上很多,傍晚时分便来到李家门口。
李昂早已得知他回来的消息,亲自站在门口迎接,见到他后赶忙上前关心:“吴兄,怎么一夜未归?你若再不回来,小弟便要带人上山去寻了。”
“哈哈哈……幼时放肆贯了,心绪到时便带着数十随从进山游猎。那时当真自由自在,纵马驰骋,围猎猪鹿,激情澎湃。若能碰上三五好友,各家出上二三轺车,围猎虎豹亦不是难事。如今遇到如此爽朗的天气情不自禁,做了许多莽撞之举,让李兄担心了。”吴懿拱了拱手,随即招来手下展示猎物,“好在有些收获,要不然某真是无颜回来。哈哈哈……”
“啊!”李昂见到猎物一阵惊呼,“吴兄神勇啊!此时正是野兽饥饿之时,最是凶猛,非常年居住深山的老猎户不敢进山。这是豺?吴兄当真厉害,此物最是狡诈,擅长围猎偷袭,极为难缠。”
“李兄不知,想要猎杀此物,不能以眼看,要以耳听。这些畜生身形矮小,在密林之中行动灵活,树影纷乱难以分辨其形。但它们以声传信,听到叫声,抬手一箭,必中!它们又欺软怕硬,见我等射杀其同伴,又对我等无可奈何,只能散去。”
“原来如此。没想到吴兄身居中原,竟也知道江北的禽兽吗?而且诸位竟然有如此射术……实在令小弟大开眼界。”李昂夸赞一句,忽然神秘兮兮地问,“与吴兄相处日久,尚不知吴兄何方人士。吴兄,你这些随从看起来就不似凡人,教教小弟是如何培养的可好?待来日小弟也养上三五十,届时再有人找小弟游猎,小弟定叫他们颜面无存!”
“哈哈哈……”吴懿大笑一声,压低声音笑道,“李兄,三五十可不好养啊。”
“吴兄可是看不起小弟?以小弟家资,养三五十人可绰绰有余。”
“此话当真?”
“那还有假?”
“某不信。”
“吴兄这是何意?”李昂闻言当场急了,问道,“可是觉得这几日小弟招待不周?”
“李兄弟,何为游猎之后最快活之事?当然是割肉饮酒啊!你我站在门前说了许久,却不见你沽得酒来畅饮。你若没有酒,如何从我这里知晓养士之道?”
“哈哈哈……”李昂一扫郁闷之色,开怀道,“此乃小弟之错。吴兄,请!酒宴马上安排!”
吴懿跟着李昂走进家门,却劝说道:“无需酒宴,不可安排酒宴。”
“这是为何?”
“李兄弟有所不知,亲手打得猎物,只有亲手炙烤才最为甘美。”
“还有如此之说?”
“哈哈哈……”吴懿忽然仰天长叹,眼中闪过一抹悲凉,说道,“李兄弟,你尚未出仕,不知其中关键也无妨。待你出仕为官便可知,有些事只有亲手为之才能平复心中郁结。”
李昂见状以为吴懿想起了以往家事,赶忙岔开话题:“既然如此,吴兄可是不厚道啊。”
“哦?某做错何事?”
“吴兄的猎物乃吴兄所获,吴兄食之自然甘美。可小弟一无所得,小弟如何知其甘美?”
“李兄弟的意思是?”
“吴兄下次再去,若不带上小弟,小弟可是要埋怨的。”
“我当何事?李兄弟既然有心,不如定在后日如何?”
“后日?”
“怎么?李兄弟后日有事?”
“不不不,只是……后日是不是匆忙了些?马匹、仆役、营帐、线路……”
“住口,住口!”吴懿打断李昂碎碎念,无奈道,“心之所至,即为前路。若万事俱备,游猎与射艺何异?不如在家射木人。”
“吴兄所言极是。”李昂终究是年轻人,闻言立即心潮澎湃,说道,“走走走,吴兄与我讲讲游猎之事……”